正午,霄阳门议事堂内。
抹动着满脸的冷汗,脸色灰白如漆,嘴唇乌紫的孙言面容无神,双眸之中满是纵横的血丝,瘫软无力地依偎着座椅上的软垫咳嗦不止。病入肌理的惨样加之越发消瘦的躯壳,令十几岁的他,声色宛如半身入土的老者一般。
“少主,您…可是昨夜蹬被子着凉了不成?”
语气颤声,满是戏谑之情,油气扑鼻,步履滑稽可笑。这人名为李迅,年为三十又三,却身材短小,富态得臃肿不堪,却又身披貂衣,头戴丝冠,远远观去,宛如一只镶满金银的大号绒布球。
不过,这等满脸横肉,嘻嘻哈哈的货色,却精于算计,生性资本。他也是霄阳门当今的主管事,管理着霄阳门目前的收材与销路,紧握着整个霄阳门的财政命脉。
同样,就是这货,即是给孙言暗中下药的主谋,同时也暗通着喋洲的魔族,通过私售铸器,大肆捞去不义之财。
“我身子骨一向弱不禁风,最近又见天气转凉…咳咳…让你见笑了,李管事…咳咳咳…”
声音沙哑,如含沙石,孙言如此苦笑着回复,也令原本戏谑的李迅一时隐去了笑意。
“诶…您年纪轻轻却已经如此羸弱,可还是要多多注意啊,少主。毕竟,霄阳门上下,可都盼着您继位的日子呢。”
“不过您也放心,我马上就派人去那沐春回青楼内,为您找来这霄阳城内最一流的医师。今日再吩咐厨事为您多做些补品,想必…”
“不,不必麻烦了…”轻轻挥手,孙言自座椅缓缓起身,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李迅勉强。
“上个月接单订下的那批炼器,我这几日已经精炼了其中的十分之七。剩余三成…想来,我应该只需要一个昼夜应该完事。”
“咳…咳…这病尚不碍事,等我搞定了剩下那些炼器,再去静养也不迟。毕竟…作为少主,我多多少少也得能撑一下霄阳门的脸面。”
尽管表面风平浪静,但此刻的李迅却已在自己的长袖之中掐弄起手指,盘算着一个又一个数字。
那笔单子,后天就要交付了…要是令派工匠去赶工的话,还真的一时有点紧张…
加上要是再打上牌坊,说这批炼器出自霄阳门少主手中…直接给他平地起价,岂不美哉~
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时愕然的李迅即刻翘起了他那一脸油腻的横肉,挤出笑容无比僵硬,甚至令人作呕。
“这……但少主,您这身子…还望不必太过勉强。”
“无妨,不过是偶感伤寒罢了。我想,在那熔炉前炙烤几个时辰,大概就能痊愈。”说着,孙言话锋一转,原本病弱的语气一时变得郑重起来。
“不过,我还想托付李管事一事。”
“我在运转脉力的时候,必须专心致志。一旦分有二心,就可能到底铸器损坏,品质大减。”
“我为了赶制精炼,已经准备好了一些食粮储备在了那件炼器房内,食宿方面也不必宗门上下的各位前辈担心。故此,我只希望自己在精炼铸器之时,不被他人所打扰。”
“啊~当然当然,既然少主如此为宗门尽心,那我,也就受命即是。”正笑着迎合时,猛然想起什么的李迅忽然双眉紧锁,让本就陷没在横肉内的五官,挤在了一起。
“那个…少主啊,万一小姐她问起来您的动向的话…”
“哦?您是说鸢儿吗?”声颤的孙言一时暴露了自己的本音,但忧心忡忡的李迅却并未注意,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大厅来回踱起步来。
“您也知道…小姐她啊,仗着本领大,性子可烈着呢!”
“今早天还刚是鱼肚白,她就直接闯…走了进来,抓着我就是一顿数落啊…说什么,是我让您受累了…嘿!您说我这当奴才的哪里敢这么干啊?但,小姐她还是差点没扯断我一只耳朵…”
一边滑稽地扯着自己那只仍然红肿的耳朵,李迅一边唉声叹气地诉起苦来。就好像在他眼中,这位小姐凶神恶煞,时刻要取他性命一般。
“您说…我啊,对这位天才大小姐,是说也说不得,打起来那更是白给…所以您…”
目光一转,欲言又止的李迅,便一脸期待地望向了一旁似笑非笑地孙言。
“这不难办,李管事。鸢儿虽然性子稍有躁烈,但也是讲理之人。您只要告诉她这段时间没见过我,想必她就不会再来纠缠。”
“啊这…难道这样就可以吗?”
眼如豆粒,却偏偏瞪起,面似发泡,还满是油汗。望着李迅那一脸可笑的惊诧样,孙言险些忍耐不住,不由自主地以衣蔽面。
“虽说论资历我在李管事面前还是个晚辈,但是论对鸢儿的了解…”
“我也算得上是鞭辟入里呢…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对对!毕竟少主和小姐可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咳咳咳……”干瘪地陪笑着,一时感到尴尬的李迅随即面朝孙言拱了拱手,便摇摇晃晃地“滚”向了门外。
“那就愿少主珍重了。”
“你也是,李管事。”
直至那混元肥腻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之中,孙言脸颊上装出的笑意才缓缓散去,蜕变为了一脸厌恶的鄙夷。
“一想到我当年竟然会受制于这种货色手下,真是可悲可叹呢…”
用力搓拭着双颊的白霜,再扯掉了双唇之上的暗紫色的贴皮后,恢复原样的孙言快步走入了议事厅后用于储备茶饮餐点的暗房中。而那里,怀抱着熟睡的彦熙,面容担忧的净黎已然是等候多时了。
“御主!您已经…”
“大体搞定了。”揉弄着血丝密布,为了赶制炼器而苦熬至今的双眼,伸展腰肢的孙言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现在至少有了一个昼夜的时间,可以供我们离开霄阳门,去城内采购那些彦熙所需的药材。”
“那是毒物…”含糊不清的梦呓一句,双眸紧闭的彦熙便又靠紧了净黎挺翘的胸膛,埋首于其中,继续酣睡。
“额…彦熙,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只要药材齐全,你就可以在几个时辰内,治好御主的这身顽疾吗?”望着怀中扭来扭去的幼体,净黎轻声地问到。
“安心吧…”
“最多两个时辰,要么治好…要么,没命。仅此而已………”
面对言语即毕便鼾声轻起的毒师,一人一器,再度无言地面面相觑起来。
时隔许久,净黎方才尬然一笑:“啊…御主也曾经历过了…彦熙一入睡,就喜欢说些胡言乱语。就当作是童言无忌吧。”
孙言一脸无奈地挥了挥手,便径直走向了暗房的尽头。
“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坐以待毙再被毒死要强。”
“哦对了,净黎。彦熙如今再度嗜睡,是不是因为她已经做完了那一罐毒粥?”
运转脉力,注入暗房的尽头的围墙后,一道狭窄的暗门便在孙言的驱使下悄无声息地打开。这扇门于其后的暗道,属于霄阳门总府内几条罕为人知的密道之一,它能直通宵阳门底层的炼器房,便于逃脱。
“是的,而且用的就是彦熙之前吞下的两种毒剂。用她的话说,一定原汁原味。”
“而且,我已经按照您的嘱托,拿走您床榻下的布包后,就锁好了卧房的大门,把那罐新做出来的毒粥放在了床榻旁边。同时,也在罐身周围撒上了一点彦熙体内的混香散。”
望着净黎恬然的笑容,如负释重的孙言长吁了一口气,便示意她同自己一同步入这密道之中。
“真的…真的还好有你在这,净黎。”
“那就跟我来吧。这一趟,也当作是…你我放松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