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迎清风,时已午后,一席麻衣,御马驱车的孙言跨过了半个霄阳城,最终停步于一座塔楼之前。
这座土木相接的塔楼仿佛自泥泞之中天然生长一般,陈旧得几近破败筑木之上已有青苔,土石之间满是沙泥。如不是其间来来往往,求医寻药的众人围堵得这座塔楼水泄不通,常人十有八九会把此地当做一处久无人至的遗迹。
虽无牌匾,但城中人皆知,这座塔楼即是霄阳城中最大的药房,贺州沐春回青楼的霄阳城分部。
安顿好租来的马匹,孙言拉开了车厢的帷幕,向一身青红华裳的净黎递过手去。
“我们到了,净黎。先把那份列单给我一下。”
装扮宛如画中佳人的净黎以言而动,递来了两张满是小字的黄纸。
“为什么…会有两张?难道要这么多吗?”
“因为彦熙也是要吃饭的啊…”于华裳之下梦呓,娇小的彦熙自净黎怀中探出头来,回答着孙言的问话。
“上面那张,就是御主你所需要的毒物。至于下面那张…还望您照顾一下奴家的口腹。”
无奈地摇了摇头,默许了的孙言转而问到:“净黎,记住我之前嘱托给你那些。你和彦熙,现在就是霄阳城外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是两位初出茅庐的药师。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帮你们添置药材,以增进技艺。”
“净黎牢记于心,御主不必多虑。”
望着衣着远比自己华贵,神情却仍是恭敬的净黎,苦笑不已的孙言挥手纠正到:“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御主,不过是一介侍卫,保护二位小姐的安全罢了。”
“不过,这次要购置的都是毒物…也不知道这样生编硬造的谎话会不会让人起疑心呢?”
“彦熙更害怕…御主在这种土里土气的烂尾楼里,买不到那么多的毒物。”揉了揉双眸,久睡之后稍稍清醒的彦熙离开了净黎怀中,轻语到。
“可不要以貌取楼呢,小家伙。”俯身轻抚着幼 女粉嫩的脸颊,孙言伸手指向了前方灰黄的塔楼。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彦熙发觉到,自己的御主所指的方向并非是塔身抑或塔顶,而是小臂微屈,指向了塔楼的地下。
“虽然说在这霄阳城内,霄阳门的体量算得上是一家独大,但终究拘泥于这方寸之地。而这沐春回青楼,其体量可以说的上是天下药商前三。”
“它不仅势力店家遍布贺、青、常三洲,更是黑白两道通吃。其中出售的药材,医人长生,亡命荼毒,尽皆有之。”
说着,孙言滑稽一笑,行至净黎与彦熙面前,玩笑似的微微俯身行礼。
“这边请,二位小姐~就让小的来带路吧。”
混杂于人群之中,步入塔楼之内,体态娇小的彦熙依附在净黎裙边,品嗅着弥漫开来的混合药香,在好奇之下止不住地踮脚环顾,却只能在人海之中看到一扇又一扇材质各已的木门与满是拐角的道口。仿佛塔楼之内,只是一座除去来客,别无他物的迷宫一般。
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跟在孙言身后的彦熙便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到:“御主…这里出售的毒物,貌似都是些毒鼠屠狗的货色。”
“当然,这沐春回青楼共有四层,一层皆是大众所常备的廉价药品。而二、三层才有一些罕见的养生补脉药材,和几类用于炼器祛邪这类它途的药品。”
说着,孙言驻足于一扇黑檀木门前,相较于之前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各门,这里,则是人迹罕至,冷清至极。
“那…彦熙所需的毒物,就在那第四层吗?”
轻敲木门,聆听到门后之人缓步走来,心有所安地孙言才回复到:“确切而言…”
“是在下面。”
门被打开,一位长发枯瘦,面如朽木却双眼囧囧有神的老者驻足于其后,望着眼前一身麻衣,外相穷酸的孙言,一时一脸疑惑,几欲嗤之以鼻。
但当目光转而聚焦于衣装华贵,宛如仙子的净黎时,老者即刻隐去了刻薄的脸色,一脸褶皱,硬是瞬间堆出了满满笑意。
“请进请进,不知各位贵客想在这沐春回青楼内,寻些什么名贵的药材呢?”
步入其中,对药材异常敏感的彦熙立刻发现,这个房间内的药材,虽比之前闻嗅到的药材高等许多,但仍是强身健体的医药。
而且整个房间内,有的不过是几把座椅,一张木柜,说是药房,也只能让人想到简陋二字。
而孙言却只是胸有成竹地递过了那两张写着药名的黄纸,高声说到:“需要的药材都在这里,能全则全。我家小姐可是大户人家出身,钱财可不是问题!”
赔笑着接过纸单,粗略一看,老者脸上的笑意霎时消散,徒留一脸疑惑。
“这…小姐,您这是…”
“我们二人是新晋药师,寻得几味药材冶炼丹方,用作精技。”
面对着眼前面不改色的净黎和她身边的彦熙,老者抚动白发,再度勉强地挤出笑容。
“二位原来是药师吗?原来如此,那老朽还真是失敬…但…这药,都是毒药啊!而且这卧狼樱,可是常人触之立死的恶物!二位要炼的丹方,怕不是…”
“所以,二位小姐才来到这里了啊,老人家。”笑着说到,孙言偷偷做了一个眼神,示意净黎打开那个取来的包袱。
在那平平无奇的布包之下,满是色泽通透,形如鸡卵的优等赤玉。在贺、青、常三洲内,彰显富贵,又经久耐用的玉石即为常用的通货。而这些玉石又以色调来评定身价,以赤、橙、黄、绿四类为主,赤为最上等。几颗赤玉,就能添置一处上等的房产。
而这布包之内的赤玉,将近百颗。
进而,孙言这才说明了此行的来意:“今日,那地下药场,应该也在开放,不是吗?”
望着眼前这笔光泽亮丽的巨资,咽了咽口水的老者一时连声音都微微发颤起来。
“所以,二位小姐其实是外来的大家…想要去这下面闯荡闯荡咯?”
“咳咳咳…老人家,小人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沐春回青楼的地下药场,可一向是遵守严保来客私密,既不透露,也不盘查的啊。”
面色不喜,老者直接越过了身前的孙言,一脸赔笑地走到了净黎与彦熙面前,拱手说到:“哈…所言不假。但也请二位小姐周知,老朽只是为二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心有担忧而已。毕竟这地下药场,药材各式齐全,却也鱼目混杂,所来之人既有大户人家,更有不少黑道势力…”
“又因这严守私密的条例,那地方是不是也会混进来一些…亡命之徒!他们专门寻觅钱主,准备弄成苦主…虽说在药场内有沐春回青楼的侍卫时刻监察,可出了这药场…”
说着,老者好不掩盖不屑之前,瞥了一眼身旁的面无表情的孙言,继续小声说到:“再说,二位小姐身价不菲,还是药师,所带的随从却只有一人,还是个炼体二阶的废柴。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来哄骗二位小姐的钱财…咳咳咳…”
“如听老朽一言,还望多找几个实力高强的保镖换掉那无能的小子,这样才…啊啊啊!”
颅面的剧痛令老者破声尖叫,赶紧摸向痛处,老者即刻发觉,自己的半边长发,已被一把扯下,皮肉破烂,鲜血不止地渗出。
而那把沾染血滴白发,此刻正在孙言手中,被他轻笑着抽出一根,就此松手,余者全部散落一地。
“你…你这小儿!别以为你主子在这里,我就不敢…”
一丝银芒惊风而出,霎时划过老者眼角,令一时震怒的他默然无言。颤颤巍巍地回首,老者于惊恐之中发现,那道银芒就是那根孙言留下的白发。
如今,这根原本松软无奇的发丝已然坚如玄铁,翘直而立,深深没入老者身后的木椅,宛如一击应力而出的钢针。
这是…纯阳脉力?这小子…一个炼体二阶的小鬼怎么可能…
随着没入木椅的白发再度松弛而下,回过身来重新面对孙言的老者已然没有了眼中的戾气,却也没有了那奉承的笑意。所剩下的,唯有战战兢兢的畏惧而已。
走到老者身前,孙言一把抓住了对方那想要后撤的躯干,微笑着轻语到。
“老人家,您既然提到了那黑道势力与那亡命之徒…想必,你应该接待过不少这类人物吧?”
“所以我想,就算今天再来一个这号人物,对你而言,也该无妨吧?”
片刻后,挤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脸,颤抖不已的老者弓腰走向了身后的药台,摆弄起了其中的机关。
“老朽…老奴已经年有六旬,脑子混沌如浆糊,时常胡言乱语…啊…我这,这就带领各位,去那地下药场。”
作响之下,两侧药柜分离,露出了一个仅容两人的窄道,而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逼人的气息也从中飘来,引得一旁嗜毒的彦熙深嗅不已,沉迷其中。
“这才对嘛~”
瞥了一眼只剩半边发绺,噤若寒蝉的老者,俯身而下的孙言驻足于暗道前,以眼神示意净黎与彦熙进入其中。
“二位小姐,路已经被小的打开了,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