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文宗，别发呆！”
声音在这间小小书店中回响，这是一个充满磁性的，沧桑的男声。也许在听到声音的头一刻，你会以为这是一位在常年生活中受苦受累的中年大叔，但可惜，他还年轻，发际线也没推后几毫米，是这书店的年轻店长。
“嗯，哦！”
文宗慌忙回应。
尽管如此，他仍比文宗大了十多岁。
“真是的，迟到也就算了，还发呆。”
店长抱怨着。
文学、艺术，这书店中只有这两类书，店长对这些情有独钟，尽管这些现代书籍早已失去往日那种厚重感。无论有多少字或是多少画都能用薄薄的一层屏幕展现在人们面前，喜爱便捷的人们自然不会经常来书店买实体书。
“进一些工具书，或者做电子书吧。”
文宗曾这样提议过。可店长仍无比执着，明明还年轻，却顽固地不愿接受新事物，抱着陈旧的观点将书店经营到现在，尽管这店已经快被每月赤字拖到关门倒闭。
文宗将一本《羊脂球》塞入书架空隙，接着低头整理篮中新进的书，不久前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
那确实是它们说的话吧，明明只是流浪猫。难道农村的那件事，是真的？
文宗思考着。
“欢迎光临！！喂，文宗，来客人了！”
店长的声音有些激动。这是暑假后的第一个客人，文宗不敢怠慢，匆匆离开书架，可见着客人后却愣在了原地。
“文宗！快招待客人！你到底怎么了？”
店长从柜台跑出，客人是一名偏瘦的女生，长相十分清秀漂亮。
“客人，不好意思，里面请吧！一定有你喜欢的货。”
“谢了店长，只是我想要的...”
女生左右观察着店内，突然两眼放光，然后迈着轻盈步伐走到文宗面前，脸上泛起笑容。
“你果然在这里。”
“芊羽同学？为什么？”
“这样我们就能正常说话了吧。”
芊羽的语气中带着些抱歉，可没有在表情中表现出来，那微笑中展现的，只有最纯净的善意。
“说话？要说什么？”
文宗明白的，自己早上也许无意间透露出几分想要与她说话的欲望。而到这时，他却退缩了，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性格。
“店长，能借用他一段时间吗？钱我会给的。”
“请随意。”
一开始摆出困扰表情的店长，一听到“钱”这个字之后就变了脸。
真是的，明明有着固执到极点的地方，这方面却异常容易动摇。
文宗叹气。
“我们去外面吧？我也有好多事情想问你。放心吧，那些跟着我的人早已经被我甩掉了。”
与文宗不同，芊羽天生就带着惹人爱的属性，很少有单独出现的时候。她将几张纸钞放在柜台，先一步走出门。
钱都给了，文宗自然无法随意拒绝芊羽，这一切都像是提前计划好的。芊羽这种对人心的掌握力，不由得让文宗心生怯意。
“傍晚好啊，文宗同学。”
“你好。”
她会说些什么呢？鼓励的话？挑衅的话？威胁的话？不惜付钱也要和我说话的她，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样的回报？想要从我的身上，获取什么？为什么我，会完全看不透她呢？
文宗的额上开始渗出冷汗，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今早，你认真听老师说话了吧。”
“嗯。”
一前一后，两人绕过大道，走进花坛间，这里几乎没有路人。
“好神奇啊我觉得！那些野猫，你见过吗？”
不，我不能和她说太多。
文宗连忙摇头。
“可是在观察报告发表会上，你写的野猫简直和老师说的一模一样！我想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只是为了猫的事情就？不对，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人会关注我的行动，那篇受众人嗤笑的观察报告，只有她，为什么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不算是吧。”
“诶？明明报告里写得那么生动有趣！你就说说吧，拜托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从初中到现在，从没有出现过如此主动的人，她到底要干嘛？为什么我会完全找不到头绪？明明近在身前，却似远在天边。
“真的没什么...”
别再问了！再问的话...
一股来源不明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文宗有些动摇，或者说，是因恐惧而感到不知所措。
“你很喜欢猫吧？之前我看见你走进那条泥路，感觉很奇怪，就...”
“够了吧。”
文宗的声音颤抖着。
“嗯？”
芊羽停下脚步。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直说吧。”
“没有啊？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芊羽的表情变得有些委屈。
“大家都不想和我接触，可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果被大家知道了，你和我都不会好受。所以，你到底，要做什么？”
“因为每天都一个人会很孤独吧。观察猫咪，与它们相处，难道不都是孤单的表现吗？我觉得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一定很不开心，所以我想...”
芊羽抚着胸口，一脸担心的样子。
“你多虑了。不要把你的那套理论搬到我这来，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方式作为人而活着。就算孤独也是有含义的，主观感觉与他人隔离并感到难过才叫孤独。而我不会难过，不用你来操心。”
文宗颤抖着将话说出。
“而且我也不是因为孤独才接近它们的，你根本不懂。”
“我...”
“没其他事我就走了。我需要赚钱。”
连一个再见都没说，文宗逃也似地快步离开，仿佛走晚了一步就会被说得体无完肤一般。
“不一样。他和其他人。”芊羽轻声说，“为什么这么喜欢猫呢？又为什么宁愿孤独呢？明明每天早上只有对我他才会露出笑容。好在意...”
少女无法理解。
文宗独自一人站在店外，低着头。
平凡才是最不受人关注的，但如果变得独特，像是花丛中一束最灿烂，或是唯一一束泛黄枯萎的花，才会惹人在意。优秀惹人嫉妒，低劣惹人践踏，而当这两束花凑到一起，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折去低劣，欣赏优秀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空中又飘起绵绵细雨，刚干的袖口重新染上雨水。
才发觉，其实她想得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果然我这样的人，就应该孤独啊。”
文宗打开店门。
“去去！今天别来了，愁眉苦脸的，客人都要给你吓跑了！”
“可是，工钱...”
“那姑娘给的钱都够你两天了！工钱我给，你还是走吧。”
店长嫌弃地将文宗赶出门。
一人走在小道上，文离颤抖着，并不是因为被淋湿而感到寒冷，而是其他的某种东西，他预感到的可能发生的某件事情。
...其实重要的是，每一次与她的短暂交流，都会引来注视，如果不快点结束的话，他们就会到来，烦人的，喜欢吸附在大鱼身上占尽便宜的印鱼们——
复数的脚步声响起，急促而沉重。
还是被发现了啊。
“喂！小宗宗，找你找得真苦啊。”
是同学的声音，传闻中班里和芊羽同学关系不错的那家伙。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什么的，林德同学。”
“说了几句话？芊羽不惜躲着我们也要和你见面，你到底做了什么？”
文宗感到肩膀被一只大手牢牢钳住，现在就算说假话也无法逃避他的怒火了。
至少把受害者控制成只有我一个吧。
“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文宗低头，“我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又怎么会和她产生什么关联呢？”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芊羽的错？”
“我可没这么说。质疑我做了什么？难道你们只有这点信心吗？”文宗回头，“还是说，你们只是看我不爽而已，看到芊羽，看到自己喜欢的女生被...”
眼前一黑，一瞬间，似有无数液体在脑内翻腾冲撞，意识变得模糊麻木。一秒后，疼痛袭上脑髓，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地面的积水灌入领口，染湿衣物，麻痹感官。
“只有你这家伙，永远都不配！连提她的名字都让我感到恶心！”
“就是！你这个一句话不说的怪胎，别以为能和女神扯上关系！！”
“废物，活着浪费空气！”
骂声中，手机铃声响起，文宗艰难地从裤袋里挪出手机，转头，屏幕上显示着“文漓”二字。
就算是我，也有着不能放下的东西，只要她们和它们在，活着就存在意义，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而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
“哈？原来真会有人打电话给你啊？是推销的吧。”
人影靠近，一脚踩住了文宗的手臂，无力感逐渐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
“至少让我接个电话。之后随你们做什么都行。”
“哦？难道你也有重要的人？那正好，也让你体验一下吧，哈哈！”
脚踩的力度变大，铃声不断响起。一秒、两秒，如果没接的话，她们一定又会付出不必要的担心吧。
拜托了，动起来啊，我的手。
可不管怎么努力，手臂依然被踩得死死的。
“我错了。”文宗轻声说，“让我接电话吧。”
“什么？错了？我说过的吧，要让你也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一股暖流充斥鼻腔，血腥味侵蚀着意识，脸上受伤的程度出乎文宗的意料。但尽管意识模糊，在那深处，似乎开始不断地传来信息，它们逐渐变得清晰。
“我有预感，我们快到了。”“加油，灰泥。”“注意脚下！”
似曾相识...
“林德！那是什么！”
“野猫！？不，这简直像是豹子！”
四处响起同学们惊慌的声音。
“它们朝我们来了！快跑啊！！”
终于，压制住手臂的力量消失，将手机抵在耳边，在意识消失的最后几秒，文宗小声说了两句：
“抱歉，我现在有点忙...让妈放心吧，文漓。我过得很不错，你也要好好上学啊，再见。”
满足地笑了。
我错了，孤独的含义不止于此，直到连牵挂自己的人都消失了，才算是真正的孤独，和有没有感到难过并没有关系。
而我只要有这些就足够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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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可这些已经是仅剩的药草了！”
“无所谓，只要它醒了就行！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还是让这件事过去吧...香蒲...”
“不行！这是我的责任...”
好吵啊...脑子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信息，香蒲是谁？为什么身体会不听使唤？
“...这不一定对怪兽有用！”
“为了契约，必须...”
“按压在头部...”
“怪兽的鼻子，是这个吧！！”
上唇传来细微摩擦感，下一秒，极浓烈的刺激味道涌入鼻腔，以惊人的气势穿透组织直达脑髓，如钥匙般解锁了文宗对身体的控制权。
“咳！咳咳！”
猛烈咳嗽后，双眼终于重获光明，视野中是熟悉的毛绒脑袋，那对大而圆的瞳孔直直盯着他，似带着恐惧与愤怒。
“你是...琥珀！？”
“你背叛了我，怪兽。”
那时候的所见所闻，都是真的？我真的能听懂它们的话？
文宗震惊地起身，他拍拍脸蛋，痛感袭上脑袋，疼得他“嘶”地叫了一声。
“快跑！”“他想干嘛！”“准备战斗！”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周围已经围了很多猫，和记忆中一样，虽说少了不少，但的确是它们没错。
“冷静，我没有恶意。”他连忙说。
群猫面面相觑，似乎惊讶于能听懂文宗的语言。
“这是香蒲的力量吗？”“这下不得不承认了，香蒲的确就是猫仙。”它们惊讶地说着。
猫仙？没想到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感觉如何？”一只灰色长毛猫凑上前，浓烈的植物气息传来。
“灰泥，小心点！”不远处一只黑色短毛猫警告道。
“能交流就说明它有理性，比起害怕，我更在乎药草的效果。”
“我没事，感谢你们。”
文宗观察周围，这是一块小型绿地，低矮灌木并不能很好地遮蔽视野。虽然现在是晚饭时间，路上没有行人，可再晚点就不一定了。
“不管有多少事情要说，你们能先跟我来吗？趁着现在人不多。”
好几只有着结实肌肉的野猫结伴而行，毫无疑问会吓到不少人，再说这个地方很特殊。
文宗拨开身前的灌木丛。
“我们怎么相信你？”一只白猫叫着，又十分惊讶地看见首领越过自己，“等等，香蒲？你要干嘛？”
“走吧，我们还要找他算账。”香蒲毫不犹豫。
群猫见状也只好纷纷上前。
“放心吧，不远的。而且你们身上的伤也要处理吧。”文宗自然注意到了猫们身上隐藏的伤口，感到有些心疼。
尽管雨水浸湿衣物，脸上依然传递着火辣痛感，文宗仍感到有些高兴，就像是老友拜访了自己一般。
能够交流的话，现在的它们，也能称得上是朋友吧——
我的非人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