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看报纸吗？”里克眼睛瞄到了放在吧台上的那一摞报纸，他随便抽了一张出来，一眼就认出了是今天从印刷厂里新出炉的货色，上面的都还残留着略微刺鼻的墨味。
“我又不是古板的人，不过这种报纸的印刷技术我是第一次见。”安黎一心二用，在调酒的时候依旧能察觉到里克的动作，调酒壶在双手间有规律的被摇晃着，身子却从调酒台稍微的向吧台的方向侧了一下。
“听说是探索队从雪堆里挖掘出来的新技术，你知道的，他们时不时会从外面带回来一些有的没的。”里克翻动着报纸，嘴上却对这种印刷技术褒贬不一。
“这倒是让我这样的家伙也看的上报纸了。”
“不过现在白痴都能当编辑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报道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说着说着，话题似乎又转到对报道的不满上去了。
“对了，你知道博尔特吗？”里克视线从报纸上挪开，冷不伶仃的问道。
“第二花园平台那件事？报纸上有写。”安黎表示自己刚刚看到过。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就算你这样问我，我也不好回答。我就单单看了一篇报道。”安黎将调酒壶里的酒透过滤网倒进了酒杯里。
“那就报道而言呢？”里克似乎有些执着想要知道安黎的看法。
“嗯，就是聚众闹事，非法集会吧。”安黎斟酌了一下语句，用镊子给酒杯里放入了几块冰块。
“听说还有几名未成年人被蛊惑着自杀了，挺多工人因为这件事而打伤了好多警卫和无辜的路人。”
“果然如此。”里克低声嘟囔了一句。
“来，你的化学药剂。”安黎将盛满了淡紫色和莹绿色酒液的玻璃杯递到了蓝礼面前，在灯光照耀下，杯壁折射出一种诡异而淡淡闪烁着的微光。
“谢谢。”里克接了过来，大口饮了一口，辛辣刺激的苦味如同潮水一般不可阻挡的涌入口腔，酒精的刺激让他的眼神都比刚才要明亮了一些。
“呼，感觉跟我接触到的化学药剂一模一样。”里克满足的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的职业是固体废弃物回收员。”安黎回忆了一下刚刚看到的信息。
“简单来说就是垃圾佬，你知道，上面议会的贵族们一向注意这种面子工程。”里克身体放松的前靠在吧台上。
“平常就是捡一些别人不要的垃圾去买，你应该没去过垃圾堆吧？”
“嗯，应该没有人会主动去垃圾堆。”安黎说道，以现在的技术和手段，无论是焚毁垃圾还是回收利用，在堆积垃圾的地方总是臭气熏天，肮脏黏糊，因此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放在城市的边缘地带。
“确实，我也没去过。”
“？”
“我是在城市里面回收垃圾的家伙，否则在我进这家酒吧的时候你就会闻道深入肌肤的臭味。”里克无视安黎的眼神，自顾自地说道:“闻起来的刺激程度就像刚才喝这杯酒的感觉一样。”
“.......”
“哦，不不，不是说你的酒不好喝。”里克瞄见安黎越来越冷漠的表情，下意识的解释道，“我只是想说，嗯，我在城市里工作懂吧？”
“所以有什么问题吗？”鉴于对方是自己今晚的第一位顾客，安黎决定暂时不计较对方把自己的酒和垃圾相提并论的举动。
“嗯，我昨天刚好在第二花园平台。”
“那么巧合吗？”安黎似乎知道对方要说些什么了。
“其实也不算巧合。”里克用着包裹在皮革里的手指摩擦着杯壁，似乎在回忆某些事情。
“我们工人有自己的聚会，我在聚会上听说了博尔特的存在，嗯，还有他的理论和理想，那天我是特地去看他的。”
里克抬起脑袋，橘黄的光芒让他墨绿色的眼睛残留下一些闪亮的东西和大面积的阴影。
“所以我敢肯定报社的人在胡言乱语。”
“嗯，你是说那篇报道有内幕？”
“每篇报道都有内幕。那些家伙就像是见到血的鲨鱼，只有有任何消息都能用牙齿将他们撕成面目全非，他们极其擅长咬死真相。”里克不满的拍了拍桌子。
唔，安黎有些担忧对方会将吧台弄坏，毕竟是便宜货。
“嗯，于是报社在隐瞒什么？”安黎询问道，但开口的瞬间就有些不妥。
“所以你也认同我的观点？”里克表露出满意的神情。
啊，我就不该这么问。
“我只是不介意听到另一个版本的真相。”安黎摆了摆手说道。
“好吧。”里克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我想再要一杯酒，苦味的，刺激的，让我好回忆得清楚一些。”
“没问题。”安黎回头便开始调酒，她还没忘记自己的本职。
苦味，刺激，还是位男性，那就试试“龙麻迷雾”吧。
这杯酒调得很快，整体颜色是棕红色和明黄色的混合，但卖相不错，为了对方能够回忆得久些，安黎特地准备了大杯的，她只希望里克的酒量不会太差。
“我很喜欢这个，就这杯酒而言，我下次还会来。”里克喝了一口，发出了舒服的感叹，黝黑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点点红色。
“好了，听听真相吧。”
“那天根本没有人自杀，也没有人受伤！这座城市的不登记人口比我小弟弟的头发还多，随意扯个人名根本是没有办法调查的事情。”
“博尔特只是在那里宣传他的想法，那帮报社的人却把他污蔑成蛊惑人心的恶魔，还对他进行恶劣的毒打！”
“真是可笑，这座城市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却得到微不足道的资源，然而那些坐在办公室指手画脚的家伙们，却能拿着大把大把的资源去花天酒地。”
“百分之二十的人，拥有着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财富，这合理吗？”
“.......不合理。”安黎顺着他的话应道，虽然她也觉得这样有所问题，但平时就没这么想过，可能是因为自己太平庸的缘故，不适合思考这些。
“所以他告诉了我们如何争取自己的本应该拥有的权利、尊严、生活。”
“他告诉我们，那些贵族家中每一块地砖、每一颗螺母都浸泡着劳工的鲜血与灵魂，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肮脏的铜臭味，是血腥残忍的刽子手！”
听起来挺像模像样的，不管他是不是什么思想传播者，至少他是一个好的演说家，安黎眨了眨眼睛继续静静的听着。
“那帮吸血鬼根本就不在乎我们，可是他们那里会摆弄机械？哪里舍得会拉上袖子去给齿轮除锈上油？没了我们他们什么都不是，我们才是机械的主人，这座城市不可缺少的主宰。”里克又喝了一口酒，说话间仿佛要将当时的场景呈现在眼前一样。
“他很矮小，像个竹竿一样，但是当他张开双手，当他说话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他有多伟大！他说的话铿锵有力，发人深思，他绝对会是一个最伟大的领袖，工人的救世主。”
好吧，看起来有点像狂信徒，安黎默默的想到。
“救世主昨天就被捕了。”
“咳咳。”里克似乎被突然起来的现实噎到了，疯狂咳嗽。
“你这家伙.......”
“这是事实。”安黎耸了耸肩膀。
“啧，要不是你是个很漂亮的女性我肯定会忍不住对你出手。”里克有些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莫西干发型。
说真的，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顶着绿色的莫西干发型，它弄得我的视线全在它身上了！
“博尔特被抓肯定是有内鬼！那帮警卫队平时就是个蠢蛋，但是昨天简直像是演练好的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大片人。”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记得昨天聚会的人都抓起来了。”安黎疑惑的问道。
“我跟那帮警卫队的人说是我举报的。”
“.......你的思维很敏捷。”安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种行为。
“我们正在考虑去营救博尔特，不过这就不能跟你说了，工人的命运不是两杯酒就能买到的。”里克不可置否的点点头，摇晃着酒杯顺口就说出来一件大事。
“那你为什么还告诉我？这样我感觉被拖下了水。”安黎有些无语的看着里克。
“嗯，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老板你长得漂亮，或许是这家店的名字和气氛我很喜欢，就是没有音乐。”
“额，我下次注意。”安黎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的唱片机。
话说感觉这家伙有些大嘴巴，虽然酒吧的名字叫“Chat”，但是一般来说也只是聊聊家常而已，而不是一些关于营救犯人的话。
“听起来你们很信任博尔特。”安黎将话题从唱片机上转了回来。
“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他就是那种，那种给我们找到了一条新道路，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人。“里克一口喝完剩下的酒，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红润，似乎把一些话说出来之后让他变得没那么有负担了。
“好了，我该回家了，我的钱包可支付不起第三杯。”
“价钱在酒单上。”安黎指了指吧台上放着的酒单。
“有点小贵。”里克咂舌一声，但也并没有想逃单的想法。
“对了，老板娘你的名字我还不清楚。”
“叫我安黎就好。”
“好的，那下次见。“里克拿起自己的装备，走向了门口。
“嗯，欢迎下次光临。”
但突然安黎似乎想到了什么，踌躇了一秒，才决定开口问道。
“对了，你说你们有营救博尔特的计划，那博尔特有营救你们的计划吗？”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酒劲太大，还是自己的声音太小，里克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自顾自的开门出去了。
“空喊口号可不好……”安黎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又开始看起报纸，等待着下一位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