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严野被捆在床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天空中上下翻飞着,失重与超重的感觉往复交替着翻搅他的胃部,寻觅最后一点能够吐出来的东西;他辗转于一道道透明管道间,高速运动带来的风压将他的脸挤出夸张滑稽的鬼脸,顺便扯碎了他求救的哀嚎;有几次他险些就撞上了那些透明管道——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出管道里人们脸上写满的惊愕与……同情。
然而伊芮丝却无暇顾及他的感受——她正开心地大笑着四处游来荡去,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山洞里激起一连串的的回音。
……
一根透明管道内,一位女性干员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头向管道外望去。
“外面的那个是……”
“哦,那是一个被伊芮丝“转移病房”的可怜病人,每周都会有上那么一两个的……怎么了,瑟琳娜?”
她的同伴笑嘻嘻地催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啊,没怎么,那个病人,让我想起来了一位认识的……人。”
没错,那道怒号声,即使是过了将近二十年,仍然铭刻在她的脑海里。
瑟琳娜低头理了一下垂落在耳畔的发梢,抱着文件继续向前走去。
“我看看这里的记录啊……严野,18岁,B区,刚从奥因匹斯转移回来——那里好像发生了挺多事的,据说‘叹息之壁’都被击碎了——我看看治疗计划,诶,好像需要你去给他做精神异常检定,还挺巧的。”
同伴一边翻着档案,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瑟琳娜攥着文件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开始发白。
“瑟琳娜?你脸色有点不太好啊,要不要去开瓶葡萄糖?你过会儿还有深度催眠的工作呢,这个状态可不行啊。”
“啊,没事,放心啦,走吧。”
瑟琳娜推着她的同伴继续向前走去。
进入通道末端的舱室前,她不着痕迹地回头瞥了一眼头顶上那个上下翻飞渐行渐远的黑点。
“108号?”
或许,见到他时,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有了吧。
……
想从严野这里获得答案的并非只有赛琳娜一个人。
“欸?真的有这么难受么?需要来点止吐药么?”
伊芮丝一脸关心地看着侧头干呕着的严野,他已经维持这幅模样十分钟了。
“呕……好的,麻烦你……”
“诺,给,两粒直接吞服。”
严野虚弱地躺在床上,不做多问,径直吞下了伊芮丝递到他嘴边的药片。
没过多久,一阵忽如其来的困倦感将他的脑海搅成了一团乱麻,严野发觉自己的身体更加的昏沉无力,呕吐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你……给我吃了什么……”
严野努力抬起越来越沉重的头,看向满脸无辜笑容的蜘蛛小姐。
“是强效安眠药啦~睡着了就不会想吐了哦~”
“你——”
强效安眠药忠实地发挥了它的功效,将严野剩下的话语变为了意义不明的梦呓。
望着陷入沉睡的严野,伊芮丝脸上的微笑渐渐隐去。
她喂入的特制安眠药物能够让他保持这种深度无意识的状态长达8个小时之久,而能够达到这个效果的药物的剂量哪怕再多一微克,都会使得神经末梢在长时间的麻痹中彻底损坏。
她沉默地推着严野拐进了通道旁一个隐蔽的隧道,在开启数道气密门后,来到了一处老旧矿井的前方。
按下几个按钮后,摇摇晃晃的简陋吊篮从下方升起,伊芮丝带着沉睡的严野迈上了它,在嘶哑的吱呀声中,朝着下方漆黑而又空旷的深渊孤零零地落去。
良久,伴随着轻微的一声震动,他们到达了火山的最底层,远处传来机器低沉的轰鸣,但在寂静的环境中像是幻听一般,又显得有一丝不真切。
伊芮丝拖着载着严野的床爬上了怪石嶙峋的山崖,在一个庞大的黝黑洞口前停了下来,
“疫医大人,按照您的要求,您的患者已经带到了。”
她恭敬地朝着山洞低声说道。
她的话音在一片寂静中回荡。
作为回应,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山洞里纷飞而出,盘旋在她的头顶上。其中一只乌鸦落在了伊芮丝的肩头,用猩红的眼睛打量了她许久,随后拍着翅膀用聒噪的嗓音呱呱地叫着:
“辛苦!照顾!保密!”
伊芮丝低下了头颅,对山洞再次行礼。
盘旋在空中的鸦群落下,托着载有严野的床缓缓飞进了山洞,消失在黑暗之中。
陷入沉睡中的严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然来到了一处宏伟的祭坛前。
鸦群将负载扔在祭坛上,扇动着翅膀汇入了祭坛上空缓缓旋转的如同风暴一般的庞大鸦群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海洋,没有溅起一点浪花。
数以亿记的乌鸦没有发出任何拍打翅膀的声响,只是绕着古朴而又神秘的祭坛安静地盘旋着,似是在举行远古的祭祀仪式,亦像是信徒行进在对圣物顶礼膜拜的朝圣路上。
很难想象庞大与安静这两个形容词会同时出现在描绘这幅画面的语句中。
戴着似长长鸦嘴的防毒面具的身影缓缓从鸦群风暴中滑翔而下,黑色风衣在她身后猎猎地鼓动着,如同巨大的乌鸦挥动着翅膀落在了祭坛上。
她摘下手上厚重的漆黑手套,露出了洁白圆润的手腕和纤细的手指,俯身轻抚正在熟睡中的严野的面颊。
“天怒……这些年来,瘦了啊。”
和乌鸦似的不详外表截然不同,她的声音如同温柔清澈的山涧泉水一般,在这片空间的寂静中缓缓流淌。
“瘦了,瘦了!”
鸦群用嘶哑的声音重复着她的话,嘈杂的声浪在空旷的黑暗洞窟中隆隆地回荡着。
严野毫无反应。
他的神经已经陷入了足够充分的麻痹状态。
黑衣人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针管,挥手一招,庞大的鸦群中分出了一道无数乌鸦组成的支流,向着那支针管汇聚而去,最后凝结成了一管漆黑的物质。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逞强。”
针尖没入了严野的皮肤,漆黑的物质一点点消失在了他的体内。
做完这一切后,黑衣人带上了手套,将白嫩的素手重新隐藏在厚重的防护服之下。她挥手招来了鸦群,仰头目送着它们组成的漩涡将载着严野的床送往洞口外。
“你已经忘记了我一次。”
“当你醒来时再次与我相见时……会感到惊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