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梳理了下目前的线索，大步朝着村子的西边郊外走去。
因为来时走过这条路，所以亚当想要找到在来的时候没有发现的细节，例如足迹。
在这个世界上，亚当遇到的怪物千奇百怪，但凡是还在生物领域里，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没有谁能突破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
其中一个规则就是，引力，如果这个怪物仍是生物，除非它完全脱离地面，就一定会留下印记。
从斗篷中掏出一副眼镜戴上，在外表上，这幅眼镜和现在普通的可视化眼镜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里面的系统早就被更换地连发明者都不认识，这是专属于亚当的装备，“主天使”。
亚当想要以人类的感受去体验在这片大地上的生活，所以他平时只是会将这些装备放在斗篷内，不会拿出来使用。但遇到现在这种问题的时候，亚当也绝不是一个固执的人。
毕竟使用工具，才是人类最基础的能力。
“唔，光学分析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周围也没有大型动物脚印，有人类的脚印存在，两对。”
“两对？”
亚当瞬间警醒，这片土地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到来了，自己是最近唯一一位到访者，而且村子的村民也绝不会来到这出现了怪物的地方。
那么这对脚印的主人就已经很明显了。
“你在哪里看着吧，波查！”
亚当向背后的村子内大喊，这空旷的荒野中，只有那里才能藏着人。
昨天亚当站立的老旧房子的二层玻璃后身影闪过，随后房门打开，波查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
“我记得我说过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亚当。”
亚当冷笑着问：“因为怪物根本就不存在？”
无论是从昨天波查的表现还是从今天他的探索，都表明了这位老人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谎言。
波查弹了弹烟灰，笑了一声：“不，怪物是存在的，你的能看得很远吧，看看那。”
亚当顺着波查指的方向看去，通过“主天使”，他能看清楚很远处的细节。
“哪里有怪物，我只看到了一群……兔子。”
“对，兔子。”波查话中笑意更浓，“多么完美的怪物，血红的眼睛，尖锐的牙齿，巨大的耳朵垂到地面，毛色雪白，四足行走，跑的还快，这难道不是怪物吗？”
“兔子怎么会是怪物？”亚当无法理解，“它根本就没有伤害人的能力。”
波查笑到咳嗽：“咳咳，这你就说的不对了。但它会啃食草地，这和啃噬大地有什么区别？它吃的多了，那么我们养的奶牛就吃的少了，我们就喝不到牛奶，吃不到牛肉，甚至连鸡蛋都收货的少了，它这难道不是在伤害人类？”
“可它只是一只兔子，即使是一群兔子，也不会让的肉蛋奶少上多少。”
悠闲地吐出一口烟圈，老波查摇了摇手指：“不，这你就错了，如果这里有几亿只兔子呢？草地会在几天之内被啃食殆尽，以草为生的动物将无法生存，一场生态灾难由此而生，亚当，这难道不是怪物吗？”
亚当从小接受过严格的逻辑性训练，他当然知道波查的话里有什么逻辑性的错误：“你在故意放大概念。”
“亚当。”波查摆了摆手，“这只是合理的遐想而已。如果有一天天塌下来人类该怎么生活，如果有一天亲人离开了我们该如何过下去，如果有一天身患重病该如何选择？对你来说是很无聊的想法是吧，但我们可是背负着这样的想法一直生活下去的啊。”
“这里根本不可能有几亿只兔子，这里的生态是不会允许这个数量的兔子生存的，你所说的合理根本就是最不合理的。”
“亚当，你知道这些，我也知道这些。”波查将燃尽的雪茄狠狠踩了两脚，“可我的村民不知道，他们既不懂兔子也不懂生态，他们苦于生存，没有时间去掌握这些无聊的知识，他们只需要一个权威，一个存在告诉他们他们想知道的真相，就会坚定不移的相信下去，而我，就是这个权威。”
亚当的眼神凝实，嗓音低沉的问老波查：“即使这是被编造的真相？”
“亚当，你活的太理性了，你学过太多东西，知道太多东西，看过太多东西，所以你不懂人类。人类可没时间学习那么多知识，更没精力去了解所谓的真相，他们只是活着就已经在拼尽全力。你只需要给他们一个信号，一个理念，一个想法，让他们听话，他们就会对你坚信不疑。”
亚当接着问：“就从来没有人来戳穿你？”
“曾经有人想要探寻所谓的真相，而且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等到他回去告诉村子里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被村民当成了疯子，看见怪物之后疯了，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他被村民赶出了村子，走的那天像个小丑一样在诅咒我们，再也没有回来。”
亚当沉默着无法回答，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会这样？”波查看着沉默的亚当，“因为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的亲人死于几只兔子，唯有一个强大的怪物能让他们的死变得合理。而我，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怪物。”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那么爱讲故事的人吧。”亚当问。
波查的语气变得沉重，像是一个在劝解孩子的老人：“别再调查怪物了，这毫无意义，村民们过的很好，而我已经是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老人。怪物会成为一个烙印留在村民心中，直到再也没有人活在菲克纽斯村，这用不了多长时间，时间会像风一样带走一切，包括真相。”
“可是就因为你那愚蠢的怪物让他们生活在落后的生活之中，他们有权利得到真相。”
“可他们活的很好，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更好，亚当，你去过许多地方，所以你知道这句话不是谎言。”
亚当脑中瞬间回想起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悲惨的故事，不自觉点了点头：“好吧，我承认，也许这才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正确的生活方式。但还有一个问题，波查，得到答案之后，我会离开菲克纽斯村，永不再回来。”
“什么问题？”
“大地撕裂的那天，菲克纽斯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需要真相。”
波查舒了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你必须遵守你的承诺，以神的名义起誓。”
“以神的名义起誓，如果你所说的话语并无谎言，那我将立刻这里，再不回来。”亚当立起三根手指，庄严宣誓。
“呵，年轻人很少有你这样的果断了。你要找寻的真相，其实是只是一个无聊的故事罢了，那是十几年前了，那时的我刚刚成为这个村子的村长，当着全体村民的面，我庄重发誓要守卫这个村子直到我的生命结束。”
“那时的菲克纽斯村是个远近闻名的葡萄园，这里酿出的葡萄酒总是清冽，甘甜，有着水果的芳香，在晚餐时候喝上一杯，是我最幸福的事情。”
“那时的我是真正的爱着这个村子，想要守护这里的一切。呵，多么天真的想法。”
亚当对波查的话不能苟同：“不，想要守护无论何时都是很好的想法。”
“年轻人不要那么着急，听我讲完，也许你会有新的看法。”
“大地撕裂的那一天，最初的时候只是在葡萄园里产生了一条裂缝，崔诺家的媳妇露丝没注意，脚被卡在了里面，大家都还围着笑她。”
“可随后，那裂缝越来越大，露丝陷了进去，越来越深，像是被大地给吃掉了。大家想要去救她，可是越来越多的人被大地给吞没。”
“我意识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就招呼大家赶快逃跑，去寻找救援。可当时那么乱，谁又能听到我的话呢，谁又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救自己的亲人呢？”
“我拼了命的去阻拦他们，像个疯子，大吼大叫，可什么都留不下，我被剧烈的晃动震倒，再也爬不起来，我看着在裂缝中升起了无数的晶块，穿刺了我最爱的人们，前一秒我还看着他们的脸，可下一秒，我看到的只有鲜血和碎肉了。”
“我不能理解，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血雨在我勉强洒下，我明白了，我所爱的一切，我所发誓用生命守护的一切，全完了。没有力量的守护，最终只能成为一个可悲的笑话。”
波查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曾经的那一幕幕仿佛在眼前重现。
“当我爬起来的时候，一株株葡萄架倒塌，压在鲜血与碎肉之上，流淌着汁水，我想，地狱也一定不过这种光景吧。”
“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有怪物！如果不是怪物的话，怎么可能会让整个葡萄园顷刻之间化作地狱！不行，村子那边还受着威胁，我要救下村子里面的所有人。”
“我嘶吼着，癫狂着，恐惧着，悲鸣着跑回了村子，带走了所有村民，给他们描绘了不存在的怪物。”
“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是在新的村子重建完成，我用卫星通讯勉强连接上外界的时候了，我知道了大地为何撕裂，也知道了，根本没有什么怪物，至少，在我们村子这边，没有什么怪物。”
“而那时的大家，全都生活在绝望之中，像是一具具能行走的尸体，凭借着一口气吊着，那就是对怪物的仇恨。”
“亚当，你的旅程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应该知道这时候如果把那一口气给断掉的话，人类会怎么样吧。”
亚当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曾不止一次见过这样的结局，他郑重回答：“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