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的亚当俯视大地，如同神明的光辉在他的身上洒落。
在那样光辉的身影照耀下，波查突然觉得自己变矮了，变得很矮很矮，像是一位侏儒小丑。他给自己点了一支雪茄，深深的吸了一口。
“你为什么不在那时就揭穿我。”
亚当顺着波查的身后，朝着极远处望去，目光所及，却没有看到他所期待的那个地方。
他的声音哽咽，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希望，希望自己仍然生活在蒙昧之中，希望自己从未去探究那名为怪物的谎言。
“因为我被你骗了啊，我本想让真正的受害者，被你所欺骗的菲克纽斯村的村民们亲自来审判你，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他们的到来。然而我在等的，只不过是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幻影罢了。“
“波查，不，应该叫你崔诺吧。新菲克纽斯村是个谎言，所有的村民都是蒙昧的幻影，而你则是菲克纽斯村唯一的生还者。”明察的能力让亚当看穿了一切的真相，也让他知道，自己昨晚所经历的那令人难忘的派对，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夜，在远处存在的，只有荒芜的大地。
“呵呵，谁知道呢，在这里生活了太久，连我自己都忘了，什么才是真实的样子，也忘了自己是否真正的活着。”
称自己为“波查”的那个男人也朝着自己的身后望去，想要望见那自己所构造的，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
“只是那一天，我在想，如果是‘波查’的话，如果是那个村子里传颂的英雄波查的话，一定不会像自己这个胆小鬼一样，一定能把他们，我最爱的人们全都救下来吧……”
亚当的神颜垂怜：“所以你给了自己‘波查’的名字，成为了怪物的心脏，守护了这幻影十几年。”
“审判我吧，亚当，我输了，输的彻底……”
半空的亚当如神灵一般发散着奕奕光彩，崔诺明白，在蒙昧力量被破解的现在，自己已经再也无法战胜亚当。
更何况，现在的崔诺已经再也没有了战斗的想法。
亚当摇了摇头：“我说过该审判你的，不应是我。”
站在登神的长梯之上，亚当扬起双手，像是唤起了什么。
崔诺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回过身，看着残旧的村子，双腿跪倒在地，眼泪瞬间铺满了面庞。
那里有菲克纽斯村的全体村民，那些曾在“新菲克纽斯”村生存过的，那些没能还原的，那些在崔诺眼前死去的，都在这里，保持着崔诺记忆中的样子。
“只凭借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构成蒙昧这样强大的怪物的，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们的灵魂，也许是为了自己未能达成的心愿，也许是为了自己想要继续活着的愿望，也许……是为了让失去了一切的你能好好的活着，他们与你一同，构建了这个蒙昧的世界。”
“他们才最有资格审判你。”
崔诺看着那曾经记忆中的面容，看着自己的妻子，兄弟，自己的孩子，朋友，他的声音颤抖着，向着最爱的人们发问：“大家，我……”
“你一直在守护这里。”留着褐色马尾的，崔诺的妻子露丝说，“你是我的英雄。”
“爸爸，你是我的英雄。”有着金色头发的女孩，崔诺的女儿梅娅说。
“你是我们的英雄。”带着高礼帽的崔德说。
“你是我们的英雄！”菲克纽斯村的村民们异口同声地说。
村民们的灵魂交织，将崔诺围在那里，像是在见证他，也像是在守护一个从未长大的孩子。
尽管那孩子已经有了不少白发，脸庞也已经衰老，已经大过了围着他的人们，尽管那个孩子，为了将旧日的影子束缚在原地，就算成为怪物也在所不惜。
“我，一个胆小鬼，一个谁都没能救下来的失败者，一个懦夫，一个在自己的幻想中过了十几年的怪物，我，有资格成为那个传说中英雄的样子了吗？”
亚当落在崔诺的身后，扶起了地上的老人：“他们给了你答案。”
“是啊，你们给了我答案。”
菲克纽斯村的村民们向着亚当点头致意，弥散在两人的眼前，崔诺几次想要伸出双手，抓住那飘散的画面，却一直忍着，将手垂在身边。
“崔诺，审判已经下达，他们判决你无罪，所以你应无罪。但我不能放过‘蒙昧’，如果它不被消灭，那么还将会有人受到欺骗，成为它的粮食，所以，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崔诺恭敬地问到：“什么要求。”
“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并在一路上传播属于这里的真实的故事。尽管蒙昧已经被真实贯穿，但只要你还在这片土地之上，那它就会不断重生，去蛊惑你再次构建起谎言。”
“我该去哪里呢。像我这样的老人，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再去哪里走走了。”
亚当自己已旅行了许久，所以他知道，旅行最困难的阶段永远是开始，对于崔诺来说，他需要一个助力，一个帮助他开始的人。
“不，崔诺，你很强，你出枪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人类的极致，有这样的力量，就算离开了这片土地，你依然可以生活下去，别忘了，你是村民眼中的英雄。”
一直生活在蒙昧的影子之下，就连崔诺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一直在为了守护村民而磨炼的枪法，已经达到了如此程度。
崔诺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抹干了泪水，他看向亚当，向他虔诚问到：“在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可以吗？”
“什么事情？”
“我想看看我的老房子。”
“去吧。正好我也要往东边走。”
每到天黑之前，崔诺总是回来他的老房子前转转，也只有那时，他会放下一切，回归到自己，响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看着这已经生了苔藓的老房子，就像是看着他曾经的初恋。
推开已经生锈的房门走入，一切仿佛都还停留在那一天，崔诺看见了自己的妻子围在灶台旁边为他准备着晚饭，他看见自己的女儿在玩着自己为她准备的新式玩具，高兴地叫着爸爸，快看。
崔诺知道，这个画面将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眼。
走在宾格纽斯路上，亚当也朝着两边的房屋看去。
夜幕渐临，为每一栋老去的巨人蒙上面纱，像是给它们奏响了眠魂曲。忽的，亚当看见了这些已经沉寂了多年的房子变得崭新如初，一盏盏灯火从中亮起。
他能听见两侧房子里传来的嬉笑声，听见了厨房灶台传来的杂音，也看见了一个个欢乐的影子。
亚当明白，这只不过是蒙昧最后带来的余波，但他也突然懂了，为什么就算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骗局，却从未有人去尝试戳穿。
谎言中所许诺的，描述往往都是最美好的未来，它触及到每个人内心深处最脆弱也最珍贵的那个宝物，它许诺那个宝物必将实现。
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呢，又有谁会不想过上这样简单和谐的生活呢？
亚当这一路上遇见过的很多人，沉醉在自己明知的骗局之中，甚至自己欺骗着自己，却仍不愿意在这堂皇的梦中醒来。
蒙昧无法消除，只要人类还存在着，它就一定会在哪里重生，有时是古旧的村落，有时是旧日的帝国。
可人类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梦中，在蒙昧重生的地方，一定会有明察的目光，再次穿透谎言的阴霾吧。
这样亚当的旅途也就不算是毫无意义了，在他路的前方，一定会有需要自己见证的世界，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样想着，亚当继续着自己的旅途。
“啪”地一拍手，青年唤醒了沉迷在故事中的孩童们。
“好，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刚刚还在怪物的村子中遨游的孩子们回归到了现实，他们哪能满足就这样结束，纷纷想要再听一个。
“我倒是不介意给你们再讲几个故事，可是看看太阳公公的位置，你们要是再不回家，可是要被打屁股了哦。”
孩子们这才注意到，不觉之间，太阳已经西沉。
玛丽莎从石化状态中解除，笑着招呼孩子们：“好了好了我的好孩子们，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尽管多有不舍，但孩子们也知道再不回家的话，家里的大人可就要化作真正的怪物了。
这时，马尾辫的女孩举起手来，弱弱的向着玛丽莎问到：“玛丽莎姐姐，我能问叔叔一个问题吗？”
“叔……”玛丽莎一瞬间甚至没想到这个叔叔指的是谁，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却捂不住声音之中带着的笑意：“当然没问题，你们的这位，嗯，这位‘叔叔’啊，可是最喜欢回答小朋友们的问题了。”
青年也有些无辜的指着自己：“叔叔？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好吧，你有什么问题？”
脑袋灵光的女孩一眼就看明白了现在的尴尬：“那个，哥哥，大人们一直都说说谎的是坏孩子，可为什么大人们总是喜欢说谎呢？”
如果是在十年之前的话，青年一定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吧，但如今的青年却知道了这个问题许多答案，他挑选了一个最适合说给孩子的答案：“因为他们要用一个美好的故事去让每一个人都开心啊。”
玛丽莎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微笑着对她说：“大人们都在努力为你们创造天天都快乐的世界，可是他们有时候实在没办法让世界的每个地方都快乐起来，只能用谎言来创造了。”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用她那纯真无邪的眼神看着玛丽莎与青年：“玛丽莎姐姐和哥哥给我们讲的亚当的故事，总是迎来美好的结局。那么亚当是不是哥哥姐姐的谎言呢？”
“当然不是谎言！”玛丽莎正想要这样回答，一根手指已经堵在了她的嘴唇之上。
“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话，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吧，明察的双眼能看破一切的谎言，而你就有一双这样美丽的眼睛。”
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副没有下边框的眼镜，放在女孩的眼前比量了一下。眼镜金色的镜腿环绕着羽翼的图案，一直延伸到镜框的上边缘处，款式优雅而美观，很适合女生佩戴。
“嗯，还挺不错，这是给好孩子的礼物，愿有一天，它能陪着探寻你想知道的答案。”
作为青年的老朋友，玛丽莎自然是认识这副眼镜：“这眼镜是……”
青年摇了摇头：“只是一份礼物罢了。”
“可是哥哥，爸爸妈妈说不能要陌生人的礼物。”
“真是个好孩子。”青年夸赞一句，将眼镜递给了玛丽莎，他相信玛丽莎知道该怎么做。
拿着这副眼镜，玛丽莎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许多年前，她也曾佩戴过这副眼镜，行走在大地之上。
轻轻擦拭过这幅眼睛，玛丽莎调整了下眼镜的大小，即使调到最小值，对于女孩来说也有些偏大，但总算是能勉强带上，玛丽莎亲手为女孩带上眼镜，对她说：“告诉爸爸妈妈，这是玛丽莎姐姐为了奖励课堂上表现最好的你的礼物。”
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嘉奖就好像打开了世上最大的宝箱。女孩连忙说着谢谢哥哥姐姐，腿上却没停步地跑远了，她要追上自己的伙伴们，去向他们炫耀，她也要回到家里，去展示给爸爸妈妈今天收获的奖品。
看着孩子们欢闹离开的背影，青年不禁发出一阵感叹：“真是群好孩子啊。”
“你送的礼物太过贵重了……”玛丽莎有些伤感。
“我们曾经带上这眼镜，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让这眼镜用来探索无尽的未知，让这些孩子们能这样快乐地生活在这片大地上吗？”
玛丽莎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就坐在那喷泉边上，看着空空的手，思绪良多。
太阳西沉，周围路灯亮起，明亮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脸上，才让玛丽莎记起时间还在流逝。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故事？”
“大概是不想让‘蒙昧’在这里重生吧，玛丽莎。”
玛丽莎哑然一笑：“你可知道我为了给这些孩子们宣传信仰，付出了多少努力。”
“但不应该用谎言来欺骗，我可不想和你再打一场。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故事比赛是我赢了，你请客。”
青年拎起身旁的苹果木杖，整理了下压得有些褶皱了的灰褐色披风，大步朝着广场之外走去。
玛丽莎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庞让自己清醒起来，跟上青年的脚步，嘴中低语着：“‘蒙昧’吗……”
“啊，对了。”还没走出几步，青年像是想起来什么，带着歉意回头：“忘了问候了，好久不见，玛丽莎。”
玛丽莎紧跟几步，追上了青年，并排走着。面对这时隔许久的问候，她带着点怨气感慨到：“是啊。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见了呢。”
“亚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