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伊始

作者:大地上的行者 更新时间:2021/5/18 11:09:37 字数:5394

清晨,果林镇连接旧世界都的交界处,明显偏离了道路的郊外,为了躲避追踪而特地没有走正路的一对青年男女,正坐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块上,相互宣泄着自己的感情。

女士将沉重的挎包放在脚边,自己坐在石头上摆着手,一副颓然的样子:“不干了!我要回去了!怎么会有人蠢到出门连水都不带!”

青年显然对自己的感情强烈程度毫不认输:“我也没想到你也不带啊!”

女士的脸庞已经被气地鼓起:“我怎么可能会想到有人在路上走了一个月竟然没有备用水啊!”

“关于这点,我还以为你习惯了呢。”青年表示很无奈,他在旅途之上的确很少喝水。

“不干了,在这样下去我肯定得死路上,溜了溜了!”女士敲打着因很久没有旅行而有些酸痛的小腿,发泄着自己的小脾气。

青年倒是不恼火,他只是呵呵笑到:“我记得某人是偷偷溜出来的吧,回去格林神父会怎么样宽恕你呢?”

听到格林神父的名字,玛丽莎女士瞬间没了脾气:“额,我们还是聊聊如何变出水源的问题吧。”

“不过我确实没有想过,你背着这么大一个包,竟然里面没有装水。”亚当指了指玛丽莎腿旁的大挎包,那包大的能塞一整个人进去。

玛丽莎翘起食指,在空中轻点两下:“不懂了吧,女士的行李可是有很多的。”

亚当虽然知道玛丽莎也就是嘴上说着放弃,但玛丽莎毕竟是亚当拉过来陪着自己旅行的,这种时候还是让着她点,于是自认错误:“算了这也是我准备的不足,如果我没记错,前方就有一条小溪,赶路吧,包给我,我帮你背着。”

“啊,这就不用了,我自己来。”玛丽莎挡住了伸向挎包的亚当的大手。

“里面有不能让我知道的东西?”

玛丽莎摇了摇头:“不,你拎不动而已。”

作为曾一起旅行过多年的旅伴,亚当知道玛丽莎的怪力,可此前他也曾经多次替这位少女背过沉重的背包,也没有拎不动的情况啊。玛丽莎这样一说,亚当的好胜心就上来了。

“真的吗?我不信。”亚当用着著名主持人般的语调表示着怀疑,“给我试试。”

玛丽莎所幸站到一边去,放任亚当去拎起挎包,反正对她来说,答案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别用‘力天使’作弊,给她省点电,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亚当一直都知道玛丽莎的力量,所以他也清楚玛丽莎绝不是开玩笑,从最开始,亚当就没打算节省力气,他撸起宽大的袖子,双手一起在挎包的系带上用力。

可就像是凡人想要提起雷神托尔的巨锤妙尔尼尔般可笑,面对绝对无法撼动的重量,无论亚当如何用力,却仍是不能让这挎包抬起分毫。

亚当的脸憋得通红,双手也近乎脱力,他气喘吁吁地起身,揉了揉胀痛的手腕问向一旁看戏的玛丽莎:“你在包里装了个中子星?”

“这可是女士的秘密,作为绅士,你是不会翻看女士的包的吧。不会吧,不会吧。”玛丽莎特意强调了三次以示重要,虽然她不知道,这样的语句早在百年之前就被人玩坏掉。

亚当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抬头看了看太阳,刚刚还在正前方的朝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头顶,而他们走的路却并不太远。“亲爱的玛丽莎女士,我们得赶快赶路了,如果走得急,虽说赫尔并不是很远,可格林神父他们追上来了,会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吧。”

格林神父的名字有时候要比最珍贵的宝石拿来诱惑玛丽莎还要管用:“唉,真拿你没办法,要是路上没有我的照顾,恐怕你迟早会在某个荒野化作饿狼的排泄物吧,算了,我就勉为其难再照顾你一程。”玛

丽莎单手拎起那沉重的挎包,一甩胳膊将它背了起来,“不过挑战输了的惩罚我还是要收取的,这里距离小溪还有段距离,亚当,给我讲一段你的故事吧。”

“愿赌服输,你要听哪一段?”反正旅程大多世界也是无聊,亚当也乐得讲个故事排解一下漫长的时间。

玛丽莎用手指抵住下唇,仔细思考了一会:“你的故事大多我都能搜集到一定的资料,但有一段我几乎没法从民间收集到任何信息,就从保密等级最深的,你诞生之时讲起吧。”

“你真的要听这段,这可是很无聊的故事,毕竟我的童年可算不上有趣。”

亚当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却发现好像是一张白纸。

可是对于玛丽莎来说,这一段不仅仅是故事,更是她重要的资料,可不能因为无聊就错过放弃:“要听要听,毕竟这是只有你和世界政府的那群人才会知道的故事,对完善你的神迹很有帮助。”

亚当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是不打算放过我的所有黑历史啊。算了,我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

“那么就从那座高塔之上讲起吧。人们将我作为神之子创作出来,为了让我更符合神话,自然就要给与神话相匹的环境,所以他们在通天的巴别塔之上,为我修建了空中的花园,伊甸。”

如果想要创造一位高于人类的人类作为审判者,那么其必须具备的特质有哪些?

世界政府给出的答案是:神性与公平。

神之子必须保证神圣而不能掺有过度的人性,他必须保证对全人类的公平公正。哪怕是人造的神子也同样如此。

亚当被创造的过程中,这一点得到了最严格的执行。

他有来自母亲方的基因,却没有孕育他的母亲,为了让亚当远离母子亲情的干扰,他被安置在人造的子宫中发育成型。

2207年12月24日,刚刚从人工子宫中发育完全的婴儿被带到了高天之上的花园,属于原初之人的居所,伊甸。

这是独属于亚当的宫殿,同样也是囚禁的他牢笼。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如此的命运。

在被抱入伊甸的那一刻,运作在伪天穹顶上的全部三百六十五枚摄像头就开启了无视角的监视。人类在亚当的身上投入了太多太多,多到人类无法再接受一次失败,所以这监控严格到就连蚊虫的接近也必须得到最高级别的警戒,毕竟没人任何人可以保证,在这些细小的飞虫之上,是否藏有未知的敌人制造的病毒。

伊甸园内,机器人护工为婴儿套上了圣洁的白娟,机器人保姆为他梳理床铺,机械的手臂为他推动摇篮,机械的目光注视着孩子的一举一动。

在整个过程中,除了离开那虚假的母体之时,婴儿为让自己的呼吸通畅而放声外,全程没有啼哭,他同样用那双碧蓝的眼睛,审视着这个世界。

六年后,2213年的某日

“这里所讲述的,是古代汉谟拉比王朝的历史,而古汉谟拉比王所创造的法典,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完整法典。”没有感情的机械音在老师的发声器中传出,教授着只有六岁的亚当知识。

从婴儿开始,亚当就被灌输了人类的各种语言,包罗了璃金文通罗文荷历语新俄语东太语到及各种小语种,好在对于收集了全人类的基因的他来说,这些语言本就是刻在DNA上的记忆。在开始正式知识学习的年纪,亚当已经能基本掌握这些语言。

而他的教材同样经过严格的筛选,他所学习的内容必须经过三位以上的资深教授的审核,他所接触的知识必须是人类所能达成的共识。再由人工智能教育系统,一名名为提彻的AI机器人讲师为他讲述,这样才能将属于人类自身的干扰降到最低。

尽管这些繁琐而复杂的知识不能完全听懂,但年幼的亚当听得很认真,这就像是雏鸟在学习飞行的本能,而对于亚当而言,这就是他要学习的本能。

这时的亚当,比起人类,更像是一个血肉铸成的机械,既没有自身的感情,也不懂得知识的含义,他只需要将一切记忆在大脑之中,等到何时的时机供人类驱使的机械。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亚当十四岁的生日,那一天,依照计划,已经可以肩负法律责任的他按照十四年前的计划,将在世界众人面前第一次公开露面。

2221年12月24日

一年多前,世界联合政府向世人宣布了亚当计划。而这异想天开的计划一经宣布,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并饱受质疑。

而半个多月之前,世界政府宣布了亚当14岁生日时向全球公开直播亚当第一次审判。他们需要向世人证明,那么多年来为了这位神之子,投入了如此之多的精力与财力,最终换来的结果是什么。

尽管有着怀疑,不解,以及对世界政府将资金花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就向神棍一般的计划上的愤怒,但人们总还是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这场直播的热度还是被炒得极高。

“直播快要开始了!”“快,快点打开终端,同步到大屏上去。”“你也在看直播?”“你不也是?”“走走,去广场上去,今天那边有大屏幕直播。”“你怎么不用脑内终端观看啊,据说这样能体验到真实现场的感觉!”……

人们奔走相告,人们三五成群,人们独自守在荧幕之前,人们闭上眼睛等待脑机传来的直播信号。人类用各种方式等待着那只活在传说中的人造神子,等待他在神判庭的辅助下,要下达的第一个神判。

直播开始前半小时,直播间内的观看人数就已经开始用亿来计算,而在世界各地设立的广场直播,更是有人提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在抢占位置。尽管已经是接近新年的日子,北半球中高纬度的气温已经降到很低,却依然无法阻止民众的热情,他们需要希望,他们在苦难之中走出才刚刚过了十四年,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依托,来告诉他们,不必再担惊受怕。旧时代的余火已经燃尽,温暖而幸福的新时代将在今天,在这属于神的孩子身上降临。

直播即将开始,民众的热情也被推到了最高峰,他们期待,他们同样也担忧,担忧期待落空,担忧的是迎来的是新的恶魔。

而同他们一起期待与担忧的,还有曾经的神子计划的制定者们,还有将要陪伴着亚当一同审讯的审判庭,他们同样也不清楚,自己筹划了十四年的计划,如今在这个孩子身上究竟实现了几分?

未知总是最可怕的。

正午十二点的十二次钟声敲响,带着独特的金属音色传向远方。

在现在,钟楼早就失去了它作为报时工具的意义,有的更多的是纪念意义。每个人手里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数据终端,有的是造型独特的眼镜,有的仍选择早期手持设备的触感,甚至有不少人已经在尝试将芯片植入自己的身体,让本身成为终端的一部分。

所有的终端同时接受到了来自于伊甸园之上的画面,那是一座庄严而宏伟的审判之庭,白色是它的主基调,而少许的金色镶边让审判庭显得华贵而肃穆,十根巨柱撑起了穹顶,神审判堕落的天使的壁画在穹顶之上描绘。

镜头转向庭堂的大门,黄金比例切割的巨门缓缓敞开,巨门之后,是百阶通天的阶梯,那阶梯洁白,似有云雾缭绕,如梦似幻,充盈着神圣之气。

镜头上的画面放大,隐约之间,能看见阶梯的尽头站着一位少年,少年裸着双脚,踏着大理石铺成的阶梯踏步前来。

少年有着一头金色的中短发,头发末端微微卷曲,黄色的皮肤深沉而有些偏褐色,眼眸偏大而瞳孔湛蓝,鼻梁高挺,双唇不厚,但透着健康的石榴红,下巴不算宽厚也不尖锐,只是看上去,就带给不同种族,不同地区,不同信仰的观众以同样的亲切感。

这就像他们所有人共同的孩子,几乎所有人类都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与自己相称的地方。

少年身上只披着一身宽大的白袍,长袍从右肩斜拉向左胯,漏出了左肩,仅仅只有一条树藤做成的腰带束起腰间的松散,简单而又合身的设计让孩童健康的身材凸显而出。

阶梯共有一百道,少年昂首挺胸,一步一阶,慢慢下行,每一步,都突显得少年如此不凡。石阶踏过一半,圣乐奏响,曲调转折绵长,干冰造成的云雾弥漫在少年脚下,仿佛他登上的不是神判庭的路,而是天国通往人间的阶梯,神圣的气质自然而然地在其身上迸发而出。

看着直播的人们都看呆了,在审判庭等待的审判者们也看呆了,他们从未想过这样的神圣能从一名人造的少年身上凝聚,这哪里还是人间?这是神话降临在了伊甸园!

走下百阶天梯,少年在巨门之前站立,他同样也对不同的环境充满了好奇,尽管他接受过的教育让他知道这世界的大概样子,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人类,会好奇在所难免。

不过,少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符合礼仪的行为,只是稍稍左右看过之后,就继续前行,一直走到那大厅的尽头,那里有着属于他的神座。

在纯白的神座之上坐定,少年再次环顾四周,他看见了众人脸上或惊愕,或欣慰,或紧张,或虔诚的表情,他不理解为什么众人会有这样的表情,他也不需要理解,他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作为神的代理,人类的工具审判罪恶。

“开始吧。”

少年的声音犹如清脆的鸟鸣,声音不大,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却传遍了整个大厅。

各有所想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摆正了自己的姿态,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在意,然而仔细看的话,仍能看到他们的视线向正中的神座上偷斜。

仪官宣布了神判开始,肃杀的音乐奏起,刚刚还宛如天堂一般的审判庭,现在却立刻变得像是诸神之间的战场,宣告着万物的黄昏。

被审判的犯罪嫌疑人由两位做同样白袍打扮的神察带上审判庭,一旁的仪官清了清嗓子,宣读起案情。

“杰克逊·舍伍德,麻加籍,涉嫌在2208年绯丽国贩卖新型可成瘾药品,数量超过十千克,在贩药过程中被抓获。嫌疑人对自己的贩卖药物行为供认不讳 ,但表示自咬所售卖的是在国籍国得到法律认可的药品,要求按照国籍国法律进行审理。案件因涉及政治,外交因素,推迟十二年未能宣判,特提请通过神判庭进行审理,得到通过,为本神判庭审判的第一起案件。”神判庭助理宣读了案情经过,庭审团诸员翻动着手中的资料,加以确认。

他们早就知道今天要审理的是怎么一桩案子,所以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这也算是一桩有名的案子了,涉及两个国家之间的政治外交的交锋,因为这桩案子,两国明面之上就已经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了许久,而藏在暗中的涌流有多么凶猛,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审判庭的诸位做好了要用几天才能完成审理的准备,但他们也都知道,这个案子既然已经来到了神判席之前,那么就一定不会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那么丢的可是神判庭的面子,这可是神判庭的第一案子,如果不能得到有效且普遍认同的解决,再也没有人会相信神判的权威。

当然,这也正是某些人的目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支持神判,人类自己审判自身的主张也一直是主流的声音之一,现在他们也有人列坐在这神判庭内,为的就是让神的威信扫地。这拖了十二年未能结案的复杂案子,也正是他们与支持神判方的博弈。

他们偷偷看向主位神座上的神子,就是要看看这棘手的案子,这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能如何审理。

神座之上的亚当面无表情,仿佛这案子只是一场无聊的喜剧,他默默地看着,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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