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繁忙,却只有零星数人在校道上行走的时刻。
以公正和智慧著称的魔导学院上,或许是已过正午,道路上的行人特别的少,唯有两旁的树木如人作伴,不使走至此道的行人过于孤独。
正午过后的魔导学院,本应该是阳光洒满的园地前,却得见一份干枯的树影,在一片绿与黄交替的树叶枝影踪,显得格外阴霾。
那是魔导学院有名的“七大诡秘传说之一”的“无花厄难树”。
光秃秃,不见一丝绿叶的枝头,没有鸟儿,没有落叶,就连虫子都没有。那一棵阴森的大树据说已经有百年之久,明明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机,却变得越来越粗壮。据说,不论在任何的季节,走在那一棵古树下,都会让人感觉到透体的阴冷。假如你不怕死地把耳朵贴近到古树的树干上,就会听到那像是死亡般的凄凉叫声,仿佛大树的底下埋葬了无数个死不瞑目的尸体……
不过,此刻在众人敬而远之的无花厄难树底下,却有一位女孩在它的庇护下安稳地熟睡着。荻花和葛花,正点缀在少女的身旁,为这一抹阴凉生出一点红绿。
躺在草地上懒懒睡着的少女,午后的微风从她发丝间滑过,送进了单薄的衣裳中,热中透凉的感觉让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午安,树先生。”
留着一头俏丽短发的少女,睁开那如草木般渗出碧绿之色的眼瞳,看着头顶上的干枯枝头,慢慢地笑了起来。
笑得毫无温度,却暗含生气的笑容,正如她的名字——
“寂箩,你又睡过头了吗?”
幸灾乐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与她的同期的魔导使用者,某个路人(反正是记不住的脸和名字)的声音。
这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日子。一如既往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校道,一如既往的魔导学院。
安静,平和,快乐。
除了身处在“缪斯之厅”中的某位正在大发雷霆的魔导师。
“寂箩呢?后天就要去亚美利亚歌剧院登台表演了,身为主演的她竟然还敢缺席?”
“老师,‘密米尔图书馆’里没有找到寂箩!”
“老师…….”
啰啰嗦嗦,吵吵闹闹的话语,此时在缪斯之厅内,如密密麻麻的苍蝇和蜜蜂在耳边回旋不止,终于,魔导师喝住众人的吵闹声,并慢慢冷静了下来。
“今天可是最后的排演,你们必须留下来好好练习,寂箩就由我去找吧。”
一声叹息,魔导师指令场上的乐手弹奏了起来。
仿佛可以听见远在缪斯之厅那里传来的风之旋律,那是一股比草木还要宁静,比喜剧还要荒诞的旋律。
寂箩不由得眨了眨那遮掩幽静神态的长睫毛,双手紧握放在胸前,轻轻念出了一句话。
“贫为锁,富为链,忧为网,喜为绊……在这漫步的一切生灵呵,请你见证这最后的遗产。”
突然间,寂箩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着一个方向露出一丝微笑,然后躬身与那无花厄难树作别,便跑了出去。
不久后,满脸怒容的魔导师赶到了无花厄难树的附近,可是寂箩的身影早已不见。
而远在缪斯之厅和无花厄难树的另一边,那用云理石雕刻得气势非凡,并在左边用树藤缠绕成“魔法从不高傲”这几个大字作为标语的魔导学院正门前,箜榆抬头看了上方的字样一眼,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带领纱叶走了进去。
他们经由魔导学院正门进入,穿过一个毫无建设性的花园后,再走过一条铺满鲜花和绿草的校道,得见的便是魔导学院著名的“十二神话雕像”。它们神态各异,似神非人,有手持雷电长矛的愤怒之态,有手按弓箭的清冷姿态……十二座雕像,仿若在诉说着十二个娓娓动人的故事,
“据说这十二个雕像已有千年的历史之久,每一个都是价值不菲,在黑市上连它们的模仿品都有价无市。它们的创作者早在历史上失去了名字,唯一能够考究出来的,恐怕就只有它们与亚美利亚歌剧院颇有渊源,从艺术风格上。”箜榆一边看着那十二个雕像,一边给纱叶解释道。
“这十二个……没有名字吗?”纱叶忽然问道。
“在以前有的,后来被遗忘了。”
“这样不是太可怜了吗?”
“额……其实我还是觉得自己比较可怜。”箜榆闻言,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或许是始终没有发觉它们的可怜之处,他便半开玩笑道:“把我自己给卖了,都没有它们的一个手指头值钱啊。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可怜吧?”
“可是……它们并不希望自己这样值钱啊。”
“大概吧,可惜它们并没有选择的机会。我们走吧……”
或许是想到他如今的困境,箜榆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就在他们想要离开“十二神话雕像”的时候,一个俏皮的声音,突然从一旁冒出。
“如果它们有重新选择命运的机会呢?”
说话的是一位留着俏丽短发,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女孩,她的眼瞳如草木般渗出碧绿之色,整个人看起来娴静温和,人畜无害,但唯有脸上的笑容给人一种毫无温度的错觉。
双方照眼瞬间,只觉得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自心中蔓延而出。
“我叫寂箩,是在魔导学院修习中的魔导使用者。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名为寂箩的女孩,在自我介绍完毕后,轻轻撅起了嘴巴。似乎在为自己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而生气。
不过就在这时,另一股带有女性温柔特质的声音,从他们的另一旁传来。
“我觉得就算有同样的机会,过去都是无法改变的。”
突然插话的是一位面容姣好,却带着成熟笑容的女孩,女孩有着一头淡蓝色的长发,身穿不属于星熙的华贵服饰,明明看起来与箜榆的年龄相差不大,但从气质上倒是让箜榆他们有一种看到“大姐姐”般的错觉。
而陪同在这位女孩身旁的,则是同样年轻的少女。她有一头栗色长发,穿着黑色魔导法袍,眼神平和却暗藏锐气,看起来像是那位女孩的保护者。
“即使是魔法盛行的今天,我们人类连改变他人的想法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是这些毫无生命力的雕像的命运。现实也是如此,我们想要改变总是难上加难。”蓝发女孩叹息了一口气,走到十二神话雕像的跟前接着说道。
箜榆闻言一愣,随后问道:“你相信命运?”
“我相信。十二神话是千年前的艺术品,那个时候魔法虽然没有如今天这般普遍,但神话的衰落已经是不可避免,所以那个时候的艺术家便开始注重现实的刻画,这十二个雕像,虽然是以神话而命名,却无一不是在刻画人类在拥有魔法后仍旧表露出的喜怒哀乐和现实窘迫。它们早就注定会在千年后的今天,成为价值不菲的艺术品,这就是它们的命运。”蓝发女孩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伤感,“而命运的视线,贯彻一个人的一生,或许那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天便注定为无法改变的一种结果而死去。”
“不,这位姐姐,你说的不是艺术,也不是命运。只是一种悲观主义者的心态。就算有些事物是注定无法干预它的结果,但它的过程总会有些不同。”寂箩看了自己的手指一眼,随后笑了起来。
“纱叶不懂命运,但只觉得这样太悲伤了。”就连纱叶对此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有一句诗:‘当我和拥挤的人群一同在路上行走,我看见您从阳台送来的微笑,我歌唱着,忘却了所有的喧哗’。这是从遥远的中大陆传过来的。”箜榆却是心有所感地念出一句诗。
“这诗解答了我的什么问题吗?”
“不,什么都没有解答,而且具体的意思我也不太懂。好像也没有谁规定诗歌念出来一定是为了论证什么观点吧?”
“噗。”听到这里,蓝发女孩和寂箩不由得笑了出声。
虽然纱叶不知道她们为什么笑,但觉得箜榆说得很有道理的银发少女,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栗发女孩是把头仰起,茫然地看了天空一眼。
或许,是不想再听眼前几个人说这些无意义的话题。栗发女孩立刻干咳了几声,提醒身旁的蓝发女孩注意时间。
“大小姐,约好的时间快到了。”
“啊,是……”原本还在高兴于谈论中的蓝发女孩,神色微微一变。接着她朝寂箩三人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神色,“很对不起,恐怕我今天不能再与诸位深入交谈了。那么,有缘再见吧。请。”
一声道别,一个行礼,来自异国的蓝发女孩便和栗发女孩一同消失在三人的眼前。
“额,走了。”
“是伽楼的服饰和口音,难道是来参观星之女神庆典的异邦游客吗?不过那身装扮……”
还没有等箜榆想到什么,就听到身旁的寂箩忽然拍了拍自己的手掌心。
“我记得了,你是箜榆伯爵!绯洛院长给我看过你的样子,那么这位一定是纱叶姐姐了,我等你们很久咯。”
名为寂箩的女孩,再次笑了起来。
走过“十二神话雕像”后,过了一座小桥后,便是一圈偌大的“不可思议广场”。而三条分别通往不同建筑群的分岔校道,也在广场的末端出现。如果是第一次来魔导学院的人,恐怕会被其中的各种小道校道给绕得发晕。
片刻后,寂箩带领箜榆和纱叶走到了位于建筑群后的一个露天花园前。
这里唤作萌芽花园,如果需要追根问底的话,可以算是箜榆的童年阴影之一。
“到咯,绯洛院长就在里面。”寂箩吹了一声口哨,同时在花园的周围,一张看不见的屏障开始慢慢消失。
“真是想不到……我还会回来这个地方。”
仿佛要回应箜榆的话,花园之内缓缓走出一个身穿蓝白色的正服的老人,他服装的右胸前佩戴的是“六芒星纹”纹饰,它是传说中的“智者”或者“贤者”才有资格取得的智慧象征。不仅如此,他的额头上竟然还戴着与箜榆相同的伯爵皇冕!
而他正是魔导学院的院长,被称作“众星之光”、“天神之键”、“千年伯爵”的绯洛。
“箜榆伯爵,好久不见,你还是这样的精神。”
“虽然很唐突,但我仍然得问,请问你找我们到底要做什么?还有明天的魔导师授予仪式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箜榆的语气并没有那样的热情,但仍是不卑不亢。他那单刀直入的问题,透露出了他并不愿在这里多留的想法。
绯洛闻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直接回答箜榆的问题,而是突然看向寂箩,轻声说道:
“寂箩,麻烦你了,请帮箜榆伯爵彻一壶红茶,再帮纱叶小姐泡一杯加牛奶和砂糖的咖啡,然后给我来一小杯清水吧。对了……”他顿了顿,然后伸出手,对着箜榆和纱叶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如果箜榆伯爵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和纱叶小姐入‘萌芽花园’内坐着一谈。”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