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嗡~~”
明亮的阳光,从天空直接投射下来,映照于它的翅翼上,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细小可爱的蜻蜓,用长长的躯干扑扇着薄翼,划过弯弯曲曲的弧线,最终落到一片紫色的小东西;节肢静静止在花瓣上,迷你玲珑。
微风轻抚,携着夏末的温暖,彷如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柔柔拨动着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
它们是紫色的康乃馨。
它们的香味是这样清淡而浓郁。
它们似乎连成了一个整体。
很快地,自由自在、并无拘束的它再度飞起。驱乘着风之大手,蜻蜓的飞行愈趋于轻快,直到悠悠地飘到它的终点——那片康乃馨花海中的另一朵,与其它同类并无差异的花瓣上。
翅膀飞快扇动着,它的模样很高兴,因为它正**着自己刚刚才发现的、这滴沾到花瓣片边缘的露水。
“嗡嗡嗡、嗡嗡嗡……”
清澈无瑕的露珠,诞生于昨夜气温小降的时分,在潮湿温和的空气里盛放到现在。虽说时至夏末,但这里的气候依旧是这样温暖适宜,完全没有秋天的味道,这也难怪。
——毕竟这里是奥罗兰大陆(The_Auroland)南部城市,瓦蒂斯(Vardis)的远郊。
临靠着伸向南方海洋的、狭长的博肯利昂(Bolkenrian)半岛,瓦蒂斯可谓是三面环海,至于北边那唯一能够连接奥罗兰大陆主体的部分,亦被横耸着的林希霍尔德山脉(The_Lincihorelds)阻断了。
如此一来,每年夏季至秋季从南部海湾吹来的暖风,在抵达了瓦蒂斯以后,便始终停留在这座城市,给它带来连续长达数个月的暖季;相对的,北部的林希霍尔德山脉又对来自东北、西北方向的凛冽冬风加以拦截,最终导致连绵降下的雨滴要拖到年末才会变成雪粉。
奥罗兰大陆有句俗语讲,瓦蒂斯是劳密奈斯[注:北方大陆传说中的冬之神,据说曾经依靠严冬统一过全世界,包括已经冻结的海洋]最晚到来的地方;而瓦蒂斯城的居民则对此戏言,劳密奈斯这家伙肯定是在穿越林希霍德尔时不小心被山头绊跛了脚,才会这么晚到达哩!
不过先把平民间流传的习语放去一边,瓦蒂斯的冬天确是姗姗来迟的,而且永远都是这样——从有历史记载开始直至现在,就未尝出现过“冬天来临时段早于十二月”的记录。
正因如此,对于花朵来说,能生长在瓦蒂斯城这片区域便算幸运的了。南方太潮湿太闷热,不利于花朵的盛开;北方又整天天寒地冻的,寸草不生;之于同纬度的其它地区则根本没有这样的福分,要么地形复杂坑坑洼洼,要么寒风肆虐漫天飞雪。
“沙沙沙……”花瓣与花瓣,叶片与叶片,共同舞起了欢悦的舞蹈;此方天地间,没有其他动物的侵扰,其乐融融,哪怕是已经凋零下来的花瓣也依旧能享受它们的自由,被清风柔弱地捧起,协力在半空中舞出超乎人类想象的美丽。
看罢,这阵柔弱中夹着凉爽与温暖的风,难道不正好似一位技艺高超的艺术家般,指挥着,辅助着,摸索着,创造着,将这片原本宁静无声的花海画出别一番秀美?
“吱吱呀呀~~”此刻,万千花海中的某一处,安详的鸟儿的身形依稀隐现。
跨过着数百步的距离,撩开天然的紫色迷宫,一层一层,便可以发觉它其实是站立在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掌上、忙着啄食那几粒平躺于手心上的翠褐色谷粒的白鸟呢。
而这只手的主人,嘴角上也不由地露出了笑意,那是和蔼、亲切、年轻中又掺杂着几分疲惫的笑容。黯淡红色双瞳间,映现出白色小鸟雀的影子,闪烁着愉快和自然。
[新历1765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
“沙沙、沙……”康乃馨的香气被风从一束束弯曲花瓣上鼓起,沾上一袭黑色长发,恍惚间,像变成了不加约束的墨染仙带。
单膝跪地的弯腰少女,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这道不上种类的鸟儿。只一眨眼的功夫,它便啄完了这些稻谷,扬起头,歪过一双浑圆的黑色眼珠,亦盯着前上方,那距离它仅一只手臂距离的血红色双瞳。
血红色双瞳微弯,似笑非笑。
“吱呀~吱呀~”鸟雀儿欢悦地鸣叫起来,并没有因为这双骇然血瞳的注视而产生任何恐惧;它只是在感激,感激这位陌生人类提供给了它可口的食物。
后退数步,合拢的翅膀、缓缓张开一些幅度……扑腾、扑腾!带起一阵小型飓风,浑身雪白的鸟儿完全展开双翅,昂首挺胸,两肢轻快一蹬,刹那间便蹿升向天空。
“主人。”
探手,抚顺因散风吹拂而飘起的黑色发丝,使之重新垂于脸畔,她微笑地眺望着前方,即将消失在视野不可及的高空中的白色影子。
没有回头,听到后方的少女语声,她轻轻问道,“你还是过来了,对吗?哪怕我曾经告诫你过在这段时间不要进入花田。”
血红色的双瞳,一动不动。
“……”
“沙……沙沙。”兴许是花海的浪涛声响太大了罢,她没能闻见对方的回答,只看到前方一片摇曳的紫色康乃馨,如此之壮观。
“不要紧张,让我先纠正你一个错误,”被长长的暖白色丝绸袖管所包裹的纤细手臂,扶撑在右膝盖上,她不紧不慢地让半跪于地的左膝抬起,站直起身来,“在没有外人的场合里,最好直接称呼我为‘海伦’。你难道忘了吗?”
左手静静安放至腰际,而她那依着重力荡下的右手,却是显得这样无力,仿佛已经不再受她意识控制般。然而她还是这样微笑着,彷如刻意忽略了这个细节点;鞋尖点地转过身去,一双眯起的血红之瞳反射出对方的身形。
以碧蓝色为主体、灰青色为辅,淡白色勾线的裙装,好似一支灵巧的画笔,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少女的姿丽。短裙仅仅长度及膝,亦显露出一对毫无赘肉的纤长腿部;高筒深黑色靴子牢牢裹住大部分的嫩白小腿肌肤,稳稳踩在地面上。
“在下、我未曾遗忘,”俏丽的脸颊上,一对银灰色双瞳略略低下,好像不敢与眼前这位人物对视一样,“海伦小姐。”
但让少女僵滞的是,眼前之人竟忽然抬起左手,不容闪躲、倏地便伸了过来。
银灰色瞳睁大。
“沙沙……”暖洋洋的夏末之风,再度抚动起那片无边无际的紫色花田,奏出祥和安逸之乐符。纤细的手掌搭在少女头顶上,按摸平那一缕被风打乱翘起的银色发丝,笑意调皮得像个十几岁的女孩般,活泼而喜欢玩笑,几乎快要教人以为刚才那疲倦的味道已经消失不再了。
“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呢,远、我的仆从。”
几束银色的发丝,接受着风的洗礼,被它的小动作抚荡上黑发少女的白色袖管。
“抱歉。海伦小姐,我这次来是为了有事相报的。”干咳一声,似乎意识到某些言行的不妥当,远尴尬地撇过头去,小声说。
“这我自然知道,”血红瞳孔趋于严肃,她从璀璨银发收手正言道,“能让你在这种时间闯入‘紫色花苑’的事情,想必相当重要。”
“嗯。”点头,银发少女面无表情,平淡地给出回复,“康乃馨花海里的一部分,东南方位出现了新的问题。”
轻咦一声,她眉头蹙起,“花海怎么会出问题,昨天我们不是才刚巡视过一遍吗?”
“在下没有说谎。”
“不,我相信远一直是诚实的,这一点毋庸置疑,”黑发少女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罢了。”
“既然这样,”低垂下目光,远轻轻道,“便请主人随我一看吧。”
“唔,也只能这样了。”耸动肩膀,她最后还是回头看了那片紫色花海一眼。
西南方向的花田,正迎着上空稍许倾斜的下午之阳,发出水晶般的紫色光泽;顺着西风划来的幽幽清香,让她不由自主地嗅闻一口。
“呐,远,”歪了歪脑袋,血红色的瞳孔透过细密黑色发丝朝侧边看去,注视着面露疑惑的银发少女,含笑,“你又忘记私下如何称呼我了。”
“!”心下一紧,远的娇躯绷紧得笔直,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都浮现出了鲜少的愧疚红晕。
“沙沙沙……沙沙……”漫漫的紫色花海,摇曳着,摇曳着,温柔地、掩去了少女欢悦的清笑声。
——紫色康乃馨的花海不会说话,它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这一天、这一刻仿佛永远都是如此的平静。
…………
向西横渡五百米,从枝枝如出一辙的邃紫色康乃馨花海间穿过,一边感受着软香花瓣的轻抚,一边让朴素轻便的鞋尖踏在松软的土地上,小心翼翼,以防一个不注意踩中了旁边凸出的花枝。
适宜的微风不会过热亦不会寒冷,暖暖吹过花海、吹过身上单薄的丝绸衣物、吹过一袭黑色而不加扎束的长发,扬起。呼吸着新鲜可嗅的空气,远离浮躁的尘世,她不禁心旷神怡起来,张开双手伸个懒腰,就像在拥抱着这片世外桃源中的万千生命。
“这里真好。”身旁,远也眯起了眼睛,银白色的及腰长发闪烁着亮洁的光彩,“简直能教人忘却过去的一切。”
“你的口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俐了。”眉角提起,血红色双瞳带笑,海伦娜半开玩笑道。
“嗯?”银发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我们的远,不是前天才刚满一周岁……”
“主人、海伦小姐,您还是不要再戏弄在下了。”面容霎时僵住,远低下头去,只默默看着自己那双脚下的黑色靴子,一步步迈向前去。
“啊!原来如此,我了解你的意思,”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的紫色花景,脚下步伐却不中止,她平静地说,“你指的是你说过的那些更早的、很久很久以前甚至都是不在这段时空中发生的事情,对吧?”
“……”没有得到回答。
“无论如何,它们怎么听都像是虚假的啊!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你其实是某个国度的第二皇女,经过数千岁的生命历程,最后发生某种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上,变成了一只——刚出生却可以化作人形的猫?”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我持保留意见。”抚额唏嘘,她不得不在远的沉默攻势中败退下来,收回前言。
“海伦小姐还是把那些话语当作是我在胡言乱语吧。”轻松地甩动脑袋,一缕缕银色长发仿若精灵般飘起,银发少女安静道,“因为那都是些陈年旧事,太早太早、早到现今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是吗?”端庄淡雅的紫色康乃馨花束,一枝枝收进海伦娜的虹膜间,可血红的双瞳中却是流露出了莫名的情感——不是似曾相识的疲倦,还会是什么呢?
“也对,往昔的一切都需要抛开,因为面对的是现在与未来。”
“嗯。”点头,远细若游丝地应了一声,作为回答。
但是——
“……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忽地站住脚跟,她没好气地瞥了跟随于侧的远一眼,加大声音道,“为什么不赶快干正事呢?看,我们已经到了,东南部分的花海。”
恢复到沉默寡言的状态,远垂下头,低声呢喃一句,“就在前面十几步路的样子,因为比较严重,所以主人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眼……”
还没等到银发少女有机会将话语说完,一只纤细的手掌,已在远猝不及防之时,抓住了她细瘦的臂部。
“你在担心个什么?”嘴角上勾,海伦娜饶有兴致地看着远的一双灰瞳,“别告诉我祸是你闯的~”
“不。”身躯一颤,远僵滞住了,下意识地让口中溜出一个字音来。
“算了,猫是不会撒谎的。”打断远欲要否认的话语,她无奈地笑了笑,血红色瞳孔回归平和,“我倒要看看究竟怎么个‘严重’法,能让我们的远紧张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