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密集的炮火反复轰炸过的地面像是烤焦的派,随处可见的深坑里埋着漆黑的人骨。
男孩站在被推倒的房门上,用力想要拔出插在尸体上的刀刃。
这柄因为巨力的弯曲的兵器似乎是勾在骨头上了,导致他拼尽全力也没能将它从烧焦的血肉里抽出来。
在一阵犹豫后,男孩一脚踩上了尸体的后背,双手像拔杂草那样用力地向外扯刀柄。
嘶啦!
手上的阻力突然消失,让他一时无法控制力道重重地摔在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柄军刀终于被他给扯了出来,连带着扯一大块带皮的血肉。
男孩用力一甩,那块半生不熟的肉便像泥巴一样飞了出去。
这个可怜的孩子总算是得到了一柄“武器”。
只是这武器真的能够保护自己吗?
他明知道答案,但还是如此以为。
是不能不这么去想。
自革命军入侵福卡斯领已经过去了一整天,在领主的军队赶到之前,这个边缘的小城已经沦为了焦土。
自诩“革命军”的恶徒们,无非是一群圣战战败方残余的土匪。
当军队失去了同龄,这些无处安放的凶手便化作荒原流浪的狼群,四处寻觅新鲜的血肉。
他们专门袭击各个领地边缘的城镇,一旦得手便溜之大吉。对此深恶痛绝的人们也拿这些狡猾的恶徒毫无办法。
生活在边境的人们担惊受怕,终日惶惶不安。
可惜这样的厄运,通常是祷告没办法解决的。
男孩原本只是一个农场主的儿子,应该长大成人后继承父亲的农场,娶领居家的女儿为妻,年老后再把农场传给下一代。
但不知何时,“离开这里”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悄悄萌芽,且以无法遏制的速度开始疯长,很快便爬满了他的整个思维。
是为了追求自由吗?
还是说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有多么讨厌这个边境的小城呢?
男孩并没有太多的去思考这些问题,只觉得烦躁与苦闷。
“去做商人,去做佣兵或是成为某个王的骑士,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永远以你为傲。”
就在这一天,他再难以忍受这份躁动,将自己的想法向家人一一坦白。
可出人意料的是,父亲和母亲非但没有责备他,还专程将男孩带到镇上最好的饭店里,点了一桌丰盛的菜向他表明自己的支持。
若是故事就这么发展下去,一定会迎来和睦而美满的结果。
男孩由衷地这样觉得。
惨剧就是这时发生的。
当炸弹从窗外扔进来,他记忆中最后看见的就是父亲将自己扑倒在地时惊恐无比的表情。
轰!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后,他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等到男孩醒来时,日已西斜。
晚霞只余下不足半盏,天边却是血一般的红色。
饭店俨然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皮肉烧焦的味道。
在他睁开眼睛时,父亲还趴在自己的身上,和旁边的母亲一样,少了半边身体。
他费力地推开父亲的尸体,顶着剧烈的头疼走到门口,看到的却是这阿鼻叫唤一般的景象。
这座他曾生活过,热爱过的小镇,像天空一样被被染上了血的色彩。
那些精致的小屋、商铺同它们的主人一样被杀死了,崩毁殆尽的屋檐与长廊再无复生的可能。
为什么?
他感到疑惑而无助,对这残忍的现实感到绝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男孩来不及理解,甚至还未感受到悲伤。
更加可恨的是,对于加害者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欢愉的聚会罢了。
“呜哈哈哈哈!他娘的这地方的酒还真不错~”
躲在半堵石墙后,男孩窥伺着不远处坐在地面上大吃大喝的匪徒们,猜想着是谁曾握过自己手中的刀,是谁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活。
然而这问题是得不出结论的,在他看来那里的每个人都是那样面目可憎,能够压制住自己不大声咆哮已经耗尽了他最后一点耐性。
男孩幻想着,坐在那里的某个人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然后像那些惨死的人一样,被这柄刀刃剖开肚子,内脏流一地。
“哦哦,真是太饱了!你们可别急着把酒喝光了啊,我去撒个水!”
等待了好一会,那里竟真有一个男人站起身来,朝着男孩藏身的地方走来。
那个家伙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男孩的存在,一边扣着鼻子一边解开自己的裤带。
他明白,自己要是现在不逃跑的话,就没机会了。
可当他一想到父母生前最后的笑容,双脚便像是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
墙那边的脚步越来越近,男孩屏息凝神,死死地攥住手中的刀刃。
这一刻,仿佛他就是一条潜伏的毒蛇,只待猎物送上门来。
然而,脚步声却在这时消失了。
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让他的心微微一颤。
会不会是自己被发现了?
过了不知多久,男孩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可等待着他的却是男人阴险的笑脸。
“久等了吗?”
男人揪住他的头发,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
“混蛋!你们都不得好死!”
男孩像只兔子一样被提起来,丢在地上。
“就这种程度还想暗算老子?别开玩笑了!”
一只脚用力地踩在他头上,将他的脸摁在坚硬的石砖上不停摩擦。
“混...蛋...”
男孩想要咒骂,却又被整个翻了过来,一口黄色的浓痰好巧不巧地喷进他的嘴里,卡在喉咙上让他几近窒息。
腥臭而恶心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口腔,令人无法忍受。他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却又像烤鸭那样再次被整个翻了面,那只脚重新踩在后脑勺上,将男孩的脸狠狠按在一地的秽物里。
鼻子被堵住,嘴巴也没办法呼吸,男孩只能不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几近要溺死在自己的呕吐物中。
“喂,你不会要死了吧?小子!?”
男人的同伴也加入了施虐,一个人用脚后跟踩住男孩的手掌,像是要将其刺穿一般用力地碾着。另一个则是不停地踢着他的侧腹,让那些柔软的内脏都搅成一团。
“喂喂!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他们假装惊讶地提问,可一听到男孩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又哈哈大笑。
这样的虐待,还会持续多久呢?
浑身的剧痛逐渐麻痹,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男孩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可他的憎恨却像是最后的火光,久久难以熄灭。
“嘎啊啊啊啊!!!!!”
拼尽全身力气,男孩猛地摇动身子,挣开了头上的脚。随后猛地翻身抓住男人的脚腕,将其狠狠地绊倒在地。
“去死吧!去死!”
男孩不停地挥动双拳打在男人的头上,将嘴里的鲜血与呕吐物喷在对方的脸上。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够活下去,自己又能否杀死眼前这个恶人。他所想的只是把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千倍万倍地奉还到这些恶人的身上。
这样还不够!
充血的眼珠快要从眼眶中爆出来,一旁男人的同伙都被他这副狰狞的模样惊呆了,竟一时没有上前来阻止。
嘶啦!
是布匹断裂的声音,
也是血肉撕裂,筋骨分离的声音。
男孩低下头,拼尽全力地咬住男人的大腿内侧,从那上面连带裤子狠狠地啃下了一块肉来。
温暖而粘稠的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衣服上,那略带腥味却又甜丝丝的味道相当暧昧。如果不是因为这块肉太大了,男孩指定会把它大嚼特嚼,然后和呕吐物一起咽回肚子里。
如果未尝过甜津津的血,你是无法想象那令人发狂的味道的。
丧失了理智的男孩已经化身为了四脚着地的怪物,他的唾液中混合着疯狂,和流淌的血一起落在地上。
“他妈的!真不要命啦!”
男人一把掀翻身上的男孩,对着他的脸狠狠来上了一拳,紧接着又是一拳。这才将对方打退,直直地朝地上倒去。
“妈个逼的,看我今天怎么弄死你!”
用手抹掉脸上的秽物,男人终于恼羞成怒了。他看着自己大腿上不断淌血的伤口,一回想起刚才男孩的眼神就有些毛骨悚然,立刻从包里掏出手枪对准了毫无反抗能力的男孩。
“去死吧!臭小子!”
男人扣下了扳机,子弹朝着男孩的脑袋飞去。
他手里的枪是好枪,就如从荒原的游牧民那里买来的其他“布莱顿”手枪一样,都是好玩意。
但这发子弹,并没能和他想象的那样在男孩的脑袋上开个洞。
在飞行的过程中,那颗被擦的锃亮,专门为了取人性命的子弹却像是从贫民窟买的烂货似的,轻易地溶解了。
和那些用蜡当填充物的垃圾没什么两样,一遇高温便分崩离析。
可开枪的人很清楚,自己平日里是如何保养那些娇贵的小玩意。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背后刺眼的强光。
这时的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男人的影子却清晰地映在地上。他的背脊火辣辣的疼,有什么东西正想把他烤的皮开肉绽。
那是比荒原的骄阳更加炽热,如同流动的铜一般令人疯狂的高温。
“把头转过来,离开那个男孩。入侵者,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男人转动眼球,看到的却是地面上烤干的枯骨。血液被蒸干后,他的伤口像是撒了盐一样疼痛难忍,大量的汗水不停地从毛孔流出,一旦暴露在空气中又被蒸发殆尽。
他立刻便明白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他不曾预料到的是,这一刻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久疏问候,领主大人...”
男人转过身去面对漂浮在天空中的黄金甲胄,因为大量缺水与剧烈的疼痛,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而干燥,颤抖的声线难以隐藏内心的恐惧。
万丈光芒的源头,是金色的战士。
金属质感的铠甲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棱角分明的胸甲与护腕上雕满了繁杂的花纹。它的头盔小而圆,像是模仿鸟类制成的。原本属于嘴巴的地方有着形如隼的短喙,一对蝙蝠形状的甲片盖住它的眼睛,让人好奇里面的人是如何看东西的。
“虚假的礼仪就免了,我们不欢迎未预约的客人。”
就在男人禁受不住强光的照射,眨眼的一刹那,那金色的铠甲突然移动到了他的面前。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挑到了半空中。
一柄金色的枪刺进了劫匪的喉咙,鲜红的血液顺着枪杆留下,浸进那些怪异的花纹,一瞬间便被蒸干,只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我没有责任聆听你的忏悔,正相反我对你恨之入骨。
有什么遗言的话,和那边的人说去吧。”
男人被摔在地上,他捂着自己几乎被破坏殆尽的咽喉,和刚才的男孩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惨叫。
饶过我?
原谅我?
还是说,去死?
我们已经无从考究男人的最后的话,因为下一刻战士手中的长枪便贯穿了他的心脏。
2
趴在地上的男孩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刚才差点杀死自己的男人和他那些可恶的同伙一样,浑身上下猛烈地燃烧起来,顷刻之间便化成了一堆枯骨。
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金色的战士身后几对蜘蛛足一样的金属关节时不时拍动几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男孩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战士,直到男人倒下,他才得以窥见这伟大战士的全貌。
他不明白自己是应该感到恐惧还是安心,苦痛与愤怒仍在他的心头徘徊,纠结成狰狞的形状。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家伙并不会杀了自己。
刚才令人疯狂的高温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抚摸着男孩的神经,让他逐渐恢复理智,放下戒心。
那块原本属于男人的肉被他吐了出来,看着那上面还在跳动的神经,他想要呕吐,可胃里已经空空如也。
“安心吧孩子,灾难已经结束了。”
金色的光芒消失了,从那之中现身的并不是刚才的战士,而是一个身着长袍的老人。
不同于刚才盔甲发出严肃而冷酷的声音,老人的话语中包含着信任与爱,宛如慈祥长辈的安慰。
当过度延展的精神得到了放松的空隙,积压的情感便会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
男孩哇哇大哭,像一只精疲力尽的狮子般瘫倒在地,任凭眼泪鼻涕横流。
那是对自己无能的质疑?
或是对老人迟到的抱怨?
我相信两者皆是。
难以想象,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在目睹了父母的惨死后还能坚持这么久。
悲伤早在未曾察觉的时候将他脆弱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而面对男孩迟来的崩溃,老人停下了脚步。
他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哭泣的男孩,看着自己本应守护的城镇化为的残垣断壁,像一个哀悼者。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完全嘶哑,泪水彻底流干。男孩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天空。
老人依旧站在那里,似乎男孩不起身他就会永远在那里等候。
于是男孩站起身来,走到老人的身前。
“你是谁?”
“我是福卡斯领的领主,麦迪森·牙龙。你呢?”
“修恩,修恩·辻。刚才那个东西是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它叫光耀保护者(La),你可以把它理解成是我的武器,是为了保护这片土地而存在的武器。”
“那你既然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能早些过来?
你知道,光凭小镇里的守卫是挡不住他们的。”
老人沉默了,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回答了男孩的问题。
“我是领主,不可能同时保护所有人。
修恩,你应该明白。”
是的,男孩其实是明白的,但他只是想听老人亲口说出来而已。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不是想与不想,而是能与不能。
在此之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有想好去哪里吗,修恩?去投靠亲戚或是去领内的福利院?我会为你安排的。”
男孩听完老人的话,想到了自己在外做生意的叔叔,没准他可以收留自己。
或是去沙克斯留学?那也是个好主意。
但他终于明白,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老人已经摆了一个人生再也没有第二次的机会在他眼前,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
修恩摇摇头,擦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水。
“请让我为您效力,麦迪森大人。
您赋予我全新的生命,我将会献上至死不渝的忠诚。
我渴求力量,用来捍卫这迟来的正义。
为了将来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悲剧。
而且,您应该明白,您没有拒绝的权利。”
男孩单膝跪在老人面前,笨拙地学着印象里的骑士那样低头行礼。
但过了十几秒,他也没有听到老人的回复。
修恩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老人的笑脸。
“起来吧修恩,快起来。”
麦迪森扶着男孩站直身子,毫不忌讳为他拍去身上的污渍与泥土。
“这地方不是个讲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