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一张卡都是空白的,决定它们的只是苦痛。
你无法预料到它们会揭示什么,就像你不会——咳咳——咳咳咳咳——知道天上何时会降下火雨,沙子里会爬出长有人面的蝗虫。”
少女的手指灵活地交错运动,切牌的技术宛如戏法。
瑟罗梅已经苦练这项技术十余年了,可她仍然不能做到像少女这样流畅。
她明白从始至终自己所做的一切皆是对少女的拙劣模仿,但这却并不令她感到懊恼或是嫉妒,反倒有种使命在身的荣誉感。
她所学的技术来自于神明,自己所揭晓的皆为真理,自己所口述的皆为神谕。
“瑟罗梅,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少女的呼唤将她召回现实,她这才察觉到自己有些神迷,急忙坐直身子仔细地观察眼前排列开来的纸牌。
“我会——咳咳——尽可能地——咳咳——将自己掌握的知识教给你,但要不要接受它——咳咳——全都在你。”
少女每说一句话就得掺进好几声痛苦的咳嗽,她的皮肤苍白如纸,一头金发下人偶似的精致面庞毫无生气,仿佛有一朵乌黑的云笼罩在她的头顶,不知何时就会降下暴雨。
“你没事吧?安洁莉娜?”
瑟罗梅想要去抚摸少女的脸庞,却被她的手挡开了。
“你不需要怜悯我,这是我应该遭受的苦难。”
安洁莉娜将双手撑在圆桌的两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纸牌。
她那空洞无神的双眼中,映射出桌上的枫叶花纹,小巧的像是国际象棋选手对弈时用的圆桌上,二十八张卡牌密密麻麻地,以令人难以理解的方式铺开。
“这是白羊(Aries),瑟罗梅。你无需去解读它,因为它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星群的力量。”
“我说,你真的——”
瑟罗梅被打断了。
安洁莉娜摇了摇头,开始翻动桌上的卡牌。
在导师占卜时,学徒理应保持安静。
这是安洁莉娜交给她的规矩,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规矩。
“瑟罗梅,你无需把珍贵的同情心放在一具尸体上。”
她翻开了第一张牌,上面画着跪倒在地的黑色山羊。
“我早就死了,在特兰西瓦尼亚。在那间只有三面墙的房子里。你我都应该接受这件事。”
2
“乌鸦,这是神的眼睛。
前方的道路已经明朗,你似乎并不迷茫。”
瑟罗梅翻开一张又一张卡片,在解读上面的图案后,便将它们抛入空中。
被抛入空中的卡牌,化作逐火的飞蛾,就这么奇异地燃烧起来,在两人的头顶形成一个个绿色的火球,落回桌面的只有焦黑色的残渣。
“第二张是倒十字,可不是普通的十字架。
它叫卡多格十字架,是传说中某个隐秘宗教的标志。
我的导师曾告诉过我它的故事,那是受死的圣徒与最悲哀的祈求。意味着“卑微”与“贬低”。
这个图象展示了你的脆弱,你似乎在某些方面误入歧途,自己还未察觉到,再这么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那有什么抢救的办法吗?或者说,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瑟罗梅摇摇头,将绘有十字的卡片抛出。
“我只能解读这些牌,但真正控制它们的是你自己,你必须自己去理解。
我们是谜题的揭晓者,却不会篡改谜题。
凡是抱着投机取巧想法前来的家伙,只会落得惶惶不安。”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所以说占卜师才令人反感!
修恩凝视着那堆黑色的余烬,想象刚才还存在过的逆十字。
“接下来是影子男,两个相互依靠的哭泣的男人。
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是一个人。一个被自己的影子所束缚的人,被浸泡在黑色泪水中。更加可悲的是,他们甚至无法分辨谁是谁的影子。
你的身边是否也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但你们之间的关系尚未明朗。
是恋人?朋友?还是从者?
在解清这些纠葛之前,你们会度过一段不愉快的时间。”
值得依赖的人,指的是阿德拉吗?
那么尚未明朗的关系又指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修恩来说实在有些暧昧,可以的话他尽量不想去思考。
他陪伴在阿德拉身边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可对方却死抓着“束缚”这个念头不放。
阿德拉并非害怕这场“朝圣之旅”,她只是无法容忍束缚住修恩的自己。
而这个念头,也只能由她自己去化解。
“影子男”也化作飞灰,修恩努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撇开,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瑟罗梅手中的卡牌上。
这就是占卜,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就算是再不迷信的人,也会不自觉地将这些征兆与自我的经历联系到一起。
“第四张,这可不是什么好牌...
太阳炙烤荒芜的大地,恐怖的象征——灾厄。
他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
接下来你将要面对残酷的考验,那是远比沙暴可怕的梦魇。
不论你相与不相信这征兆,那灾厄的种子都将生根发芽,疼痛的藤会爬到你身上,恐惧的根将吸你的血。”
说这么多,无非是接下来不会一番风顺吧?
或许是不愿对凶兆多做解释,瑟罗梅迅速拿起卡牌抛入空中。
皲裂的大地在火焰中扭曲,和太阳一同化为灰烬。
修恩这才察觉到,那燃烧卡牌的火,竟是没有温度的。
绿色的精灵,无声地吞噬命运的残渣。
如果占卜所说无误的话,那么多半指的是阿斯塔罗斯旅团的事吧?
修恩突然发现,从一开始的嗤之以鼻到完全投入其中。
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占卜师带动起来了。
或许这场占卜、这个女人远没有修恩想象中那样简单。
“那么,这最后一张牌呢?”
令他感到费解的是,过了许久瑟罗梅也没有去碰那张空白的卡牌,这让修恩相当疑惑。
“按理说,是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的...
空白的牌,代表未知与虚无。”
瑟罗梅拿起旁边未取的一摞牌,将它们正面朝上一字排开。
可以看见,其中的每一张牌都和这第五张牌一样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图案。
“我所能揭示的到这里就结束了,你的疼痛无法再为我提供任何信息。
我可以说,在这之后你的命运是未知的,发生了完全无法想象的事。
但我也必须要告诉你,更大的可能是它象征着‘无’,也就是说你的命运已经——”
瑟罗梅没有说完,但修恩已经相当清楚她的意思了。
归于虚无,既命运的终点。
那是在荒原之上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的,奇妙的死亡。
“这张牌属于你,或许它藏着未知的奥秘。
你可以将它带在身上。如果有那一天的话,它可能会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瑟罗梅并没有像其他牌一样将它焚烧,而是珍而重之地将其交到了修恩的手中。
“那么占卜结束了,修恩。
我能为你做的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可以离开了,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你。”
离开?我要去哪?
这是果然是一场梦吗?
正当修恩还在疑惑,一阵尖锐的叫声从瑟罗梅口中响起。
那声音同刚才使徒发出的叫声一模一样,刺耳又粗糙。
听起来更像是某种野兽的咆哮,迫使修恩捂着脑袋闭上眼。
但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周围的景色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黑暗的空间、桌椅、女人都不见了。
修恩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破旧的帐篷里,膝盖下是干燥的黄沙,面前是一个高大的座椅。
这由石头做成的,酷似王座的椅子上雕满了各种图案,修恩不经意间发现其中就有占卜中所见的“影子男”和“乌鸦”。
可当看清座椅上的人时,修恩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
长着巨大的喙,套在黑色长袍中的使徒就坐在那里,低低地垂下头。
它的胸口被一柄长枪贯穿,那是一柄纯白色的枪,像是由无垢的蜡雕刻而成。螺旋状的枪尖穿透岩石到达靠背后,从使徒胸前巨大的伤口中长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藤蔓,像是蛛网般肆意蔓延,抓覆在枪柄上、钻进坚硬的岩石、扎根于地面。将使徒的身体与座椅融为一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恩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身上还缠着绷带,但绷带下的伤口已经奇迹般的愈合了。
他费力地从层层叠叠的绷带间探出双手,将这层白色的“蛹”撕开,这才能够脱身而出。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修恩低下头,发现那是一张卡牌。
背面印着无名星团,正面一片空白的卡牌。
同刚才梦境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空白的,象征着虚无的卡牌。
修恩用手小心翼翼地抓起那张牌,突然打了个抖,一个没抓稳那张牌再次掉回了地上。
他环顾四周,透过破损的墙面看见了外面昏暗的天空。
不知为何,这里的每一粒沙子、每一阵风声...应该说这帐篷本身,就令他感到胆寒。
此处即为坟墓,囚禁着已死的圣女。
而自己就是朝圣者,前来朝拜死去的神密。
“瑟罗梅·空,你究竟是为何而死?”
修恩活动了两下手臂,还是拾起了那张卡牌。在最后转头看了一眼座椅上的使徒后,少年走出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