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杰西卡身着黑色紧身裤，将脚套进像是印度人用的蛇罐一样紧绷的橡胶靴子里时，她那和一坨糨糊差不了多少的脑袋里一定在盘算着如何取悦上司，怎么才能多从他那胖到流油的钱包里多掏出几张钞票来，而绝不会注意到一个擦肩而过的穿着深灰色卫衣的陌生人。
就同过去的几十年中从她身边经过的几十万人一样，这个男人仅仅是她生活中擦过的一点火星，在这绝无仅有的几秒钟后两人便再无交集。你不会记得我，我不会记得你，就像猎人不会记得自己吃掉的哪只兔子只有一只眼睛，渔夫不会记录自己打过多少只沙丁鱼。
但杰西卡不知道的是，就在和往常一样肆意流逝的一分钟后，自己的脑袋将会被开个大洞。一块砖头会像蛋糕模子似的嵌进她的颅骨，她的如意小算盘和乳白色的脑浆一起四处飞溅，顺带沾满一个路过老太太的裙子，差点让可怜的老家伙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当场死亡。
究竟是何处落下的砖头？
自己为何会遭此飞来横祸？
她都无从得知——以前不会，将来更不会...
在听见楼下凄厉的尖叫声后，马克西姆·L·安布雷奇满意地转身回到房屋里。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废楼，已经踩过点了。这种没半点油水可捞的地方在政府颁布拆迁令之前，除了那些幽会的情侣之外几乎不会有人进来。
他熟练地脱下身上的灰色卫衣，将其里外翻面后重新穿上。
原本朴素的灰色卫衣变成了大红色，胸口处还用黑色马克笔潦草地写着“摇篮曲（cradle song）”。
这样内外都能当做正面的特性，同样是他悉心准备过的。
——“专人定制，品味独特”。
靠着这件魔术外衣，马克西姆从一个随处可见的抑郁瘾君子瞬间变成了崇拜流氓文学的的嬉皮士，然后大摇大摆地从废楼的后门走了出去。
大街上只剩下了死于非命的女人，还有一大票惊魂未定的路人。他们魂不守舍，惊恐无比，就像是约翰·肯尼迪倒在了自己面前。
在这之后，警察会大肆调查杰西卡生前的关系网，他们或许会查到她的老板，或是曾经欠了几百美元的债主。而绝不会怀疑到一个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男人。
真凶总是逍遥法外，可喜可贺！Welcome to the world！
可如果你要问，为什么马克西姆·L·安布雷奇要用砖头砸死杰西卡？
他只会回答你：“巧合罢了。”
并非是他想要杀杰西卡，只是她刚好出现在那里。
或许晚一分钟，被砸死的就是那个被溅了一身脑浆的老太太。或许两分钟后砖头就会直直地掉在地上扑个空，差点被击中的人们朝上看，马克西姆的计划就会泡汤。
但是，他还是顺利地砸死了杰西卡。
尽管他的目标并不是杰西卡。
他只是抛下砖头，然后砖头杀死下面的人。
仅此而已。
如果让卡尔·荣格来说，这是减轻自己心理压力的一种方式，适用于那些懦弱胆小却满怀杀意的家伙。
也可以说，这是将命运交给上帝，马克西姆抛出一块砖头和一枚骰子其实并无区别。
但现代社会，人们通常用“偶然犯”来称呼他们。
对于马克西姆本人，他显然更喜欢“意外恐慌”这个词。
这个词是他发明的，没有特殊意义，像是“达芬奇密码”或是“达摩克里斯之剑”那么难懂，就是简单的字面意思。
意料之外，给人们带来恐慌。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杰西卡也不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
有时他会特地跑到地铁站，钻进候车的人群中。在所有人都像要去参演《海底总动员》而变得拥挤不堪的地铁站里，在列车即将进站时悄悄推搡面前的人，这样最前端的不守规矩的坏家伙就会和流水线上的玉米一样受到人群层层叠加的推力，“扑通”一声倒在铁轨上。
自然，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下，人们不会知道这推力的起源在哪，而马克西姆早已逃之夭夭。
或者他混入抗议的人群，在起哄声中唱反调。乘着双方发生冲突时猛踢倒地的人，直到那人吐出几口鲜血，被踢断了几根肋骨才善罢甘休。
马克西姆·L·安布雷奇的犯罪隐藏在美利坚日常发生的千万次意外中。就像是藏在珊瑚群中的一只剃刀，静候着无知的猎物偶然而至。
而在世界的白面，马克西姆也有一个正当的身份。他是一个律师，是华盛顿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在波特兰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工作。坦白来说，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为他的犯罪提供了庇护。没人会认为一个成功的律师会自毁前程去杀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人。就算是偶有诉讼，他也能轻松地处理掉。
正因熟知法律，马克西姆才能在刀尖跳舞。
就像现在的法律审判不了开膛手和斧头男，为“鱼群”而制定的规矩是筛不出他这条死鱼的。
这天早上，马克西姆和往常一样六点半就起了床。
他习惯早起，呼吸潮湿而新鲜的空气，这能让头脑活跃起来。
从邮筒里取出今天的日报，版首的头条是“意外还是他杀？横死街头的女人”，下面还附有几个嫌疑人的猜想，分别是杰西卡的出轨上司和她不争气的老公。
“可笑，可悲。”
马克西姆端起咖啡杯兴致勃勃地读着，甚至忘了去取吐司机里的面包片。对他来说，这则新闻大概比涂着热黄油的干吐司更适合当早餐。
“早安，亲爱的。”
从卧室里走出来打着哈欠的是马克西姆的妻子，从他手中接过报纸同样读起了今日“头”条。
“天哪，我不敢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恶毒的人。”
她皱起眉头，咬了一口夹着培根的吐司。
“放心吧，如果能抓到这个家伙，我一定让他判死刑。”
马克西姆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舒坦地用鼻子出气。
“真的，马克西姆！我不知道这个城市离开了你该怎么办。像你这样有正义感的人，真该去应聘警方律师团的工作。”
女人看着他这副模样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马克西姆的妻子是一个小说家，同时也是一个狂热的超级英雄爱好者。她的工作室里摆满了各类超级英雄英雄漫画。
第一版的《超人》、周年特典的《蜘蛛侠》、还有基努里维斯签过名的《康斯坦丁》...
不知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实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克拉克·肯特而是杰森·沃赫斯时，她会是会是什么表情。
但至少现在，她还不知道。这对马克西姆来说就足够了。
就和妻子爱他一样，马克西姆也爱自己的妻子。喜欢她这份单纯。但他并不能因此放弃自己的伟大犯罪，所以他只能保证自己不被抓住。
他可不想看见来法庭作为被告人亲属出庭的妻子。
“我出门了，你就继续捣鼓你那本古怪的小说吧。”
“哈，下一个角色就写会法术的墨西哥律师怎么样？”
同妻子来了个和平时一样的告别吻后，马克西姆拿起公文包跨出了家门。
今天他打算去地铁站。看看又有哪个倒霉蛋将会卧尸铁轨。
距离上次地铁站作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加之媒体上次的报道力度并不大，他极有把握成功。这次，马克西姆特意去了不一样的地铁站。一回想起地铁急刹车时与铁轨刺耳的摩擦声，他便禁不住感到有些兴奋。
一路上，他听见不下十个人在谈论昨天杰西卡的死亡。
这是个好兆头，证明他理想中的“意外恐慌”正在人群中顺利蔓延开来。
犯罪就像是病毒，让人们患上名为“惊惧”的不治之症，从而改变整个社会。
不可否认的是，他人的罪恶也将成为我们自己的罪恶，因为它照亮了我们心中的阴暗角落。
这也是卡尔·荣格说的，尽管马克西姆忘了自己是从《军团》还是《蝇王》上看来了这句话，但确实对他相当有启发。
如果他接下来不停得手的话，人们对法律以及政府的不信任将会进一步提升，抗议的人们将会成为军团，恐惧会逼迫无知的人们奋起反抗。
而到那时，他会以“正义辩护者”的立场出现，以无法阻挡之势接手这支军队。
就算调查到了他的身上，一切的质控终将会变为“诽谤”与“污蔑”。他的军团将会捍卫这个恶毒的犯罪者，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
而他煽起的火焰，也会带来更多的死亡与“意外恐慌”。
这么一想，马克西姆感到愈发兴奋。
尽管才过一天就再次作案确实有些冒险，但老实说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和上次一样，早上的地铁站像是鱼罐头般拥挤。
上班族、流浪汉、服务生...
别忘了那些嬉皮士们，依旧毫不在意地越过安全线，只求自己能第一个挤上死亡的列车。
“真是愚蠢。”
马克西姆得意地自言自语，看向隧道口，等着那里亮起白色的光。
不过两分钟，隧道口便被照亮了，随之而来的愈加清楚的轰鸣声。载满行尸走肉的钢铁巨兽即将进站，这让整个站台都搅动起来。
滴、滴、滴...
地铁到站的提示响起，拦住上车口的护栏摇摇晃晃地升起。
就是现在！
马克西姆在随着人群一起摇晃，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目标，以及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推动整个鱼群，这样就能让最前面的沙丁鱼掉下去。
这一次会是谁呢？
穿制服的女人？看手机的滑板男孩？
或许不止一个，那群嬉皮士都得掉下去，还没来得及惨叫便被列车碾压成几段。
正当马克西姆·L·安布雷奇妄想着，一阵绞痛从他的脊柱涌出，一直来到大脑。
像是有一柄尖锐的刀子**了他的身体。
他努力地想要转过身，却被人群所限制难以行动。他用尽全力伸出手探向自己的腰，摸到的却是温热而潮湿的衣服。
这下他明白了，那不是像一柄刀子。
那就是一柄刀子！
有人他妈的用刀子捅了自己！
马克西姆大声呼救，但他的声音却被嘈杂的人声所掩盖。他的腰间不停传来刺痛，凶手和他贴的很近，因而没有人在意到。那个混蛋正像扎气球似的不停将刀**他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
马克西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他们或许有亲人查到了自己前来寻仇。
但当他终于能够转过身来，看清行凶者的脸时，他见到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仅如此，他能够肯定，他一定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
身着灰色卫衣的男孩，手中的匕首上正滴落殷红的血。他的眼神对于马克西姆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马克西姆几乎可以肯定，他与男孩毫无纠葛。
那么，男孩为什么要杀自己呢？
就在他感到难以置信时，他想起了“意外还是他杀？被开颅的女人”。
他又想到了一个词——军团。
尼克·卡特所著的邪恶巨著，一场超出控制的灾难。
如今，这场灾难正在他的身上重演。
没错，“意外恐慌”正在蔓延。
但这病毒已经脱离了马克西姆的控制，产生了异变。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能掌握“意外恐慌”。
他太高估自己了，也太低估了“恐慌”。
“真是愚蠢！”
马克西姆不顾一切地向前迈动脚步，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内脏正从伤口流出，可这是他逃跑的唯一机会。
男孩不会追上来，如果他也是“意外恐慌”的追寻者。
杀人者是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光芒下的，如果他就是“军团”的话。
就这样，马克西姆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他刨开面前的人群，完全无视了那些恶毒的咒骂，向前狂奔。
就这么一直向前，他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人群的最前端。要是再晚一步停下来，他就掉下站台了。
这样就够了吧？
没人能追上来了。
“救救我，我需要医生！有个疯子拿刀捅了我！”
他很确信身后的人群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于是他转过身来大声呼救。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竟然是——
穿着灰色卫衣的男孩。
男孩像是追命的死神，追着他穿过人群，出现在了马克西姆面前。
他的手中还握着杀伤马克西姆的匕首，明晃晃的的刀刃上沾满鲜血。与之同样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你不能！”
马克西姆终于承受不住了。他放声怒吼，扑向男孩。
可这个失血过多的男人已经太虚弱了。
虚弱到男孩只需轻轻一推，便可将他推下站台落在铁轨上。
在生命的最后，马克西姆听到的是地铁急刹车时与铁轨刺耳的摩擦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