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穿越整个荒原，而还未明了自己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穆坦的脚印已经遍布了这片荒漠，但他却始终得不到满足。
冥冥之中他总能感觉到，自己总有一天会招来灾祸。
就像是刘易斯·克里德，怀着无知与迷惘掉入万丈深渊。
这次他也和往常一样从欧塞出发，开始了不知去往何处的流浪。
但这一次，他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以前，穿行于避难所和古城之间，在荒原上漫步时，穆坦总能察觉到“温迪戈”留下的痕迹。
或是一个发疯的小孩，或是一个装满青蛙眼睛的玻璃瓶。
但这一次，“温迪戈”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状的预兆，如果你足够虔诚的话就能感受到它。
“温迪戈”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神秘之物，它就在穆坦眼前，总是先他一步离去。
男人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当温迪戈的神秘面纱被揭开，也就意味着他的旅程告一段落。
但旅程的结束，并不代表罪孽被洗清。
所以在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感觉时，穆坦犹豫了，或者说是害怕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停下脚步。
第二件怪事，他遇见了两个奇怪的家伙。
两个不属于这片土地，落魄的流民。
迷惘的少女和忠诚不二的骑士。
无论是作为王还是作为骑士，他们都太过年轻了。
正因如此，穆坦才无法将他们置于不顾。
在看到黑色骑士的一瞬间，他回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也正是那一刻，穆坦·晨星惊奇地发现，自己心中燃烧的热情几近熄灭，金色的火焰只剩下了暗淡的灰烬。
两人的出现就像是一则警示，让他认清了错误。
仅凭这一点，穆坦就有义务去帮助他们。
从大腿粗的黑沙虫钳子上咬下一块肉，穆坦抬头仰望天空。
要他来说，荒原最美丽的是什么——那么无疑就是这片夜空。无数颗克拉肯宝钻般闪耀的星星铺满天幕，如女神纱衣般瑰丽的星空就是这片贫瘠之地上最大的奇迹。
篝火、虫子肉、穿着破烂的男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凄惨呢？穆坦这么想着，轻轻摇摇头，迅速将一整块个钳子肉吃完。尽管黑沙虫的肉并不美味，甚至味道让人联想到腐败的牛肉，但为他接下来的旅程提供能量绰绰有余。而且一想到明天或许会见到那个女孩，他禁不住有些期待。连这恶臭的肉也变美味了许多。
“二十年过去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我亲爱的艾希。”
最后凝望一眼璀璨的夜空，穆坦卷过身旁的毯子，拿黑沙虫被砸成两半的头壳垫在脑袋下，闭上眼睡着了。
2
“如果你曾见过一个叫枪侠的男人，请一定告诉我。
他的手里攥着三张牌，那是‘囚徒’、‘影子女士’与‘推者’。
他穿过可怕的荒原，见过巫师与他的水晶球。
那颗透明的球里，映照出卡拉之狼的影子。
他的耳边，响起的是苏珊娜的歌。
如果你遇到他，请一定告诉他。
我和他一样，在追求那神秘的黑暗塔。”
温柔的歌声像是摇篮曲，从悠远的梦境中传来。
这声音对穆坦来说并不陌生，它总是为这个流浪的男人带来难得的慰藉。他重新睁开眼，果然自己正坐在熟悉的房间里，眼前的墙壁上挂着熟悉的图画，那个叫埃尔维斯的男人高举话筒，衬衫上画满了浮夸的涂鸦。
无论多少次来这里，穆坦也想不明白那被叫做“印刷厂”的家伙是怎么画出如此生动的图象的，
唱歌的人就坐在穆坦面前，深棕色云杉木做成的大床上铺着松软的羽绒被，女人就坐在那里。一个头戴牛仔帽，身穿皮大衣和牛仔裤还蹬着一双闪亮马靴的女人。她的皮肤和汶卡人一样，是类似可可的深棕色。乌黑而反光的卷发从她耳边落下，朴素地披在脑后。
“欢迎回来，穆坦。要知道我们有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这句话我要原封不动地返还给你，你会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该死的苏珊。”
说着，穆坦已经迫不及待地从自己坐的椅子上站起身来，以不可反抗的姿态压在了被称作苏珊的女人身上。这暧昧而粗鲁的把戏似乎是两人之间的秘密，他轻车熟路地便用嘴唇找到了她的脸蛋，但就在他像往常一样把手伸进苏珊的衣服里时，却出乎意料地遭到了拒绝。
“嘿听着宝贝，尽管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吃掉。但现在有更紧急的事，咱们必须得去处理。”
“有什么事能比得上一场火辣朝天的爱吗？”
穆坦仍然没有放弃，可苏珊灵巧地躲过了他的追击。她用实际行动向穆坦表示，自己马上要说的话非常重要。
“我的天哪！你就赶紧告诉我，有什么事能比我的兄弟更重要。”
穆坦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狼狈地拍了拍身子。
“瑟罗梅·空死了，就在前天你和那两个小家伙分开之后。”
“什么！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知道我们之间的连接并不是随心所欲就能操控的，这已经是我尝试告诉你的第761次了。我很庆幸不用尝试第762次。”
“我的老天！”
穆坦变得和刚才判若两人，他颓废地倒回椅子上，双眼闪着呆滞与颓废的光。
很明显，这消息对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但目前为止还在苏珊的预料之内。
“你现在做的是对的，你必须马上找到艾希，告诉她这个消息。”
“我们能知道是谁杀了她吗？”
“虽然我没办法确定，但和那两个小家伙的出现联系起来，多半是以前那些老家伙坐不住了。”
“我的老天！”
这已经是穆坦第三次说这句话了，苏珊看见他的拳头不自然地握紧，轻浮的笑容荡然无存，整张脸庞变得扭曲而狰狞，双眼中透出愤怒与仇恨。她走上前去轻轻抱住穆坦，像母亲安慰孩子那样拍打他的肩膀。
“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穆坦。我们会的。”
女人平静的声音像是一盆冷水，让眼前这个烧的滚烫的机器“嗤嗤”地冒出白烟，但总算是冷却了下来。她明白穆坦的心中正刮着怎样的狂风，但这一切都只能让他自己应对。毕竟他才是这里的头儿。她也不愿再说一句话，因为多余的噪音只会增长猛兽的狂怒。
在苏珊的怀抱中，男人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他的身体停止了颤抖，也不再从鼻孔中喷出火焰般的热气。
苏珊知道，他回来了。
穆坦猛地起身，狠狠地将她扑倒在床上，这次她没有再拒绝对方，而是任由这只野兽将怒气宣泄到自己身上。
在穆坦进入自己的身体时，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要是在威斯康星时能知道自己死后会和这么棒的男人在一起，恐怕十七岁那年苏珊·艾塔就会拿起那支该死的鲁格手枪打穿自己的脑袋。
2
当穆坦醒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他一直遵循伊登的传统，日夜不分地锤炼自己的身心。因此少量的休息就能为他提供充足的精力。但要说他不想多和爱人相处一会，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得压缩休息的时间，然后快速前往犁德。
瑟罗梅·空的死绝不是一场意外，这是对他**裸的挑衅。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荒原的黑夜又要来临了。
对着还没睡醒的天空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穆坦平复下心情，一脚踩碎了眼前焦黑的炭堆，收拾起自己的全部行李启程了。
如果在半途中遇到蠕虫或是骨狼的袭击就坏了，他甚至想象过自己在半路上就遇见那个凶手，然后用弹雨撕裂那个混蛋。但不知算不算意料之中，穆坦仅花了五个小时，在天还未完全亮起的时候就来到了犁德。
犁德是一座荒城，它曾经是整个荒原最引以为傲的城市。但在圣战中，犁德作为重要战略区域发生了数次激烈的大战，整个城市几乎被摧毁殆尽，留在这里的只有废墟与黄沙。
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
只有真正深入荒原内部的人，才知道这里生活着什么。
这些破旧但稍加修缮就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对于强盗来说无疑是最佳的隐匿地点。
荒原的狼群，阿斯塔罗斯旅团就驻扎在这里。
穆坦很确信，在进入城市之前哨塔上的侦察兵便发现了他。这里的每一条路他熟的就像是兜里的铜子，不用看就能摸出每个哨岗的位置。但直到他长驱直入来到这座城市的中心区域，也没有见到半个活人。
这里是曾经被叫做巴尔扎克广场的地方，曾经有无数商贩在这里摆摊，每逢盛大的节日就会有队伍游行。但如今留在这里的只有破旧的民房，被黄沙抹去了棱角的街道与只剩一半的喷泉池子。直至今日当穆坦闭上眼时，也还能回忆起那些盛装游行队伍的样子。
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隐藏在黑暗中的强盗们鱼贯而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个不速之客。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些寻血的猛兽们远比自己想的顽强。
“孩子们，麻烦把妈妈叫出来，我有事情要找她谈谈。”
穆坦望着周围指向自己的一片黑压压的枪口，摘下帽子原地转圈行礼。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还是说你终于下定决心回来尽你的职责了？”
一阵窸窣声后，喷泉前的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在几个壮汉的簇拥下一个女人手执双枪来到了穆坦面前，和其他的强盗们一样，抬手举起枪对准了他的鼻子。
从外表看起来女人大概不过25岁，但她眼中的沉稳与拿枪的娴熟手法说明这显然是个假象，她内心更加老成。
女人身着黑色皮甲，踩着闪亮的马靴，一对乌黑的眼睛闪着摄人的寒光，而值得注意的是，她那头棕发上那顶黑色的帽子似乎与穆坦的帽子一模一样。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艾希！哪怕马上就要三十五岁了，你看起来还是这么——”
“嘭！”
一声枪响之后，穆坦脚边的地面上碎石飞溅。
“是啊，确实好久不见了。都二十年了，你还是混蛋。”
穆坦的表情微微凝固了，他僵硬地朝着艾希举起双手，做出拥抱的姿势。
“这么久不见，不来给爸爸一个拥抱吗？”
“这么久不见，我没一枪打死你就算好事了！”
艾希·晨星举枪的手微微颤抖，可能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二十年后重新见到穆坦。
这二十年来，如果不是时常听见“荒原流浪者”的传闻，她都认定穆坦已经死了。
而在刚才哨兵前来告诉自己穆坦到来的消息时，她怀着期待与感动前来，可一看见穆坦的脸，那些情感又统统被愤怒之火烧成灰烬。
为什么！？
原本在心中预演了千万遍的理性重逢终究只是幻想，她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自己无法原谅这个抛弃自己的父亲。
“闪开。”
像是想通了什么事情，艾希低下头低低地呢喃着，比起说话她的声音更像是野兽的低吼。
“对，她是对的。你们最好都跑远点。”
穆坦无奈地举起手做出投降的手势，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刚才密密麻麻围在四周的强盗们已经连影也见不着了。
“喂，我说我们父女两必须得这样解决问题吗？”
“真让人火大。”
“艾希！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要——”
“极恶教徒（Abdullah）...”
她似乎完全没有在听穆坦说的话，在呼唤名讳的下一秒，冲天的黄沙平地拔起，在艾希的周围形成了通天的圆柱。不用言语表达，这已经代表了女儿的态度。
“好吧，艾希！好吧！就让我来试试看，你到底长进了多少！”
穆坦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但沙子还是不停的往他的嘴里跑。灼热的风暴和飞舞的黄沙一同袭来，搅动得他的心也焦躁不安。连续的麻烦让他的心情本就不太好，被这么一搞简直就是点燃了火药桶。
穆坦从腰间的枪套里取出双枪，对准了面前的风暴。
“来吧！枪侠（Roland），来吧！让这孩子知道是谁教会她用枪的！”
刹那间，黑洞洞的枪口中燃起了熊熊烈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