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着紫色光芒的剑,刺进了男人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她看见死亡之花在男人胸前盛开。
伴随着肉体与地面碰撞的沉闷声响,生者之逝已为尘埃落定。
手执魔剑的使徒,在她的面前杀死了卡莫·铁意。
“不要!卡莫哥!”
她朝着前方伸出手,却什么也无法拯救。被刺穿的尸体失去活力倒在自己脚边,那曾是与自己谈笑风生的人。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谁都没有预料到金石手中的塔盾会突然消失,失去阻碍的紫色魔剑长驱直入,杀死了变回人形后一脸震惊的骑士。
阿德拉虽然继承了父亲的思想,但她并不是对使徒一无所知。
骑士的力量消失,只有一种情况下会发生这种事。
作为“王”的使徒被杀死,生者所签订的契约统统被撕毁。他授予的力量都将被冥界没收。
通俗地说,麦迪森·牙龙死了。
亚瑟北风夺走了他的性命、夺走了他的力量。
失去了领主的福卡斯领,彻底玩完了。
现在,该轮到她了。
——阿德拉·牙龙,牙龙一族最后的遗孤。
紫色的使徒毫不在意地甩干剑上的鲜血,缓步向少女走来。
他清楚,在麦迪森死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自己。
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不过这世上的事总不绝对,对吧?
正是骑士那极度的自信与懈怠为自己带来了死亡。
就在他来到失魂落魄已经完全放弃反抗的阿德拉面前,举起手中的剑时——从树丛的阴影中突然窜出了一只野兽。
身着漆黑甲胄,喷吐青绿色烟雾的野兽将剑刺进了使徒的胸膛,就和他刚才杀死卡莫·铁意时一样。
不容得对方反抗,修恩用剑砍下男人的头后回到了阿德拉的面前。他的脸因为剧痛而变得一片惨白,即使双手不受控制地痉挛,却还是上前握住阿德拉的手。
“我们走吧,阿德拉小姐。”
“走?去哪儿?”
阿德拉跪坐在地,抬头看着修恩的脸。她从修恩的眼睛中看到了答案,但自己的大脑却拒绝去理解真相。
“我们必须快些离开这里,亚瑟·北风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不要让卡莫的牺牲白费。”
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死亡的真实降临,谁都无法承受。
阿德拉瘫坐在地,掩面痛哭。
尽管修恩明白阿德拉的确需要好好宣泄一番,但他们并没有闲心呆在这里舔舐伤口。时间不等人,他们必须在亚瑟察觉到之前逃走。
下定决心后,修恩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子,像背小孩那样将阿德拉背起,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庆幸的是,阿德拉并没有反抗。在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就因为过于疲劳而失去了意识,在修恩的背上昏厥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的视野中是狭窄的马车车厢,正一抖一抖地前进着。修恩·辻就坐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交叉双手闭眼冥想。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半途就将影足卖给了驿站,坐马车前往海雷德。
“要不了多久就到海雷德了,如果要睡的话还可以再睡一会。”
修恩察觉到阿德拉醒来了,不过还是闭着双眼。
“不用了,我想花点时间好好清醒一下。”
阿德拉坐直身子,抬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泪痕。
“做噩梦了么?”
“嗯,我又梦到那天晚上的事了。”
这一次轮到修恩沉默了,他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贯彻不说话总比说错话好的原则。
“虽然有时候觉得万念俱灰,但大脑总是会强迫自己生存下去呢。”
阿德拉勉强笑了笑,尽管修恩并不会看见。她将手伸进兜里,本想掏些在安洛先得到的甘草糖出来,却意外碰到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物。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拇指大小的盒子。前端被镂空做出奇怪的方形开口设计。
她不记得自己有拿过这个玩意,但潜意识也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铁块。
难道是修恩放进自己口袋的吗?
阿德拉马上便否定了这种猜想,因为他大不可能做出这种逾矩行为。
就和让小狗自己吃饭盆里的西红柿一样,概率为百分之零。
不过这么一个小玩意,放在兜里倒也并不碍事。阿德拉索性不再理会它,将其放回口袋后拿起甘草糖喂进嘴里。
微微的甜味后,更多是草木的苦涩。像是包裹着糖浆的稻草,难以言喻的滋味。
不知为何,这味道让阿德拉产生了大哭一场的冲动。
吱呀!
整个车厢剧烈地摇晃,她险些扑倒在座位上。随后驾车的车夫掀起门帘,告诉他们目的地已经到了。
阿德拉走下车,将脚踩在荒漠上。此刻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因为靠近大海的缘故,这里的砂砾比起荒原其他地方更加偏白,但也因为掺杂的高盐分,导致任何植被都无法在海雷德附近扎根。
城市矗立在纯白的荒漠中,像是盐的圣域。
马车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进城,两人不得不步行一段距离才能来到城门口。
但这里的情况,显然出乎了阿德拉的意料。
为阿斯塔罗斯旅团所掌控的海雷德,以及荒原遗民们自发修缮管理的欧塞。两座城市是圣战之后荒原上仅剩下来还能够正常运作的城市。按照车夫提供的情报,阿斯塔罗斯旅团只负责提供保护和维持秩序,他们只需从过往的商队处抽取少量佣金,管理港口。在城门口也正常设有哨卡,进行盘查和登记。
但此刻的海雷德,城门毫无防备地敞开着。没有任何的守卫,甚至连门后的街道上也看不见任何人。
这么看来,简直就和那些废墟别无二致。
一阵燥热的风刮过,带来的是港口城市特有的的鱼腥味与咸味。
在宁静的背后,阿德拉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退缩的权利。
“走吧,修恩。”
穿过高大的城门,两人走进了海雷德。
果不其然,城镇里的街道上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那些明显有人生活的楼房都窗门紧闭,只有少数在窗帘下探出几双好奇的眼睛。
有人知道他们会来,刻意制造了这种环境。
“阿德拉小姐,看那个。”
就在阿德拉四处张望时,修恩拿手肘碰了碰她,示意她去看某样东西。
那是一栋废弃的楼房,土黄色的外墙斑驳不堪,上面有红色颜料画上的巨大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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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显是在为他们引路。
到这里,阿德拉暗暗捏了一把汗。她并不觉得穆坦会失信于自己,但荒原上的事总是不能一锤子钉死的。
至少对方没有直接攻击他们,而是以这样奇特的方式送出了邀请函。
就这样,两人顺着提示走到了路的尽头,紧接着一旁的建筑又指明了接下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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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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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弯八拐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终点的所在。这是一处广场,如果他们有去过犁德就会知道这里和巴尔扎克广场有诸多相似之处,只是少了那壮观的喷泉和坚实的石砖。广场的周围只有破损无人居住的房屋,那之中最大的一栋三层楼房上花了一个红色的大圈,看来那就是目的地所在了。
阿德拉和修恩朝那栋房子走去。修恩小心翼翼地张望四周,起初他以为这些破烂的石墙后会藏有狙击手,但直到他看清站在屋子门口的两个壮汉后,他才理解了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两个男人都穿着破旧的皮甲,手中拿着布莱顿步枪,那是荒原土匪们最喜欢的武器。
“不用担心,这里没有埋伏。哈维尔·白狼就在里面,他想见见你们。”
听起来那就是土匪们的头子了,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但是,他们有拒绝的权利吗?
两人与门口的守卫擦肩而过,进入到了房屋内部。
本来废弃的房屋里被简单地改造一番,这是一个类似于大客厅的房间。在墙上遮几块布,摆上三张大桌子。就能成为一个新的土匪窝。数十个恶徒在里面喧闹,桌上摆满酒瓶,空气中飘着劣质烟草的气味。
一见到门口的两人,前一秒热闹得像是菜市场的大厅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他们嘴里的烟草还在自顾自燃烧。
“哦哦,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一个女孩,带着一个杀人凶手,走进了他兄弟的老窝。”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大厅深处传来。
强盗们自觉地退到两边,让出一条通路。沉重的脚步声中,一个胡子花白,看起来比修恩高上一整个头的男人缓缓向两人走来。
他的身上套着一件灰色的衬衫,或许这衣服原本是白色的,但被弄脏过太多次怎么也洗不干净,就成了现在不干净的样子。而且普通的规格对这个壮硕的男人来说明显有些太小了,以至于只能撕掉袖子当作背心。正面的扣子也完全扣不上,敞开的衣料下露出男人强壮而布满伤痕的腹肌与胸肌。
哈维尔举着右手,修恩隐约看见那粗糙的手背中心有一处骇人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透了。几根粗壮的手指向上翘起,上面竟然停着一只乌鸦。
似乎是察觉到两人的好奇,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排被烟草熏得枯黄的牙齿。轻轻一挥手,那只乌鸦便顺从地离开他的右手飞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你们应该感谢那只该死的鸟儿,是它送来了你们的赦免状。”
他一边说着,走到两人的面前。先瞧瞧阿德拉,又瞧瞧修恩,随后伸手拉过身旁巨大的桌子,将上面的酒瓶和垃圾统统扫落在地。
这时,旁观的强盗中就有识趣的家伙出列,为三人端来椅子。修恩和阿德拉坐在一起,男人则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嗤!
哈维尔划燃了一根火柴,从兜里掏出干巴的自制卷烟点燃塞进嘴里。
沉默笼罩了这间屋子,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强壮的男人开口。
“你们知道吗?在圣战以前,还要更久远一些——那时我和德普·邪眼还没有被抓来打这场狗屁仗。我们两个只是海雷德再常见不过的渔民,每天早上见光以前就得出海,晚上靠着星星导航归港。直到今天,我还能念出那些混蛋星座的名字。”
他瘫坐在椅背上,将烟灰抖落在地,从唇齿间吐出难闻的烟雾。
“但要我说,那种生活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不用遇见该死的穆坦·晨星,不用去打圣战,杀他妈的这么多人。也不用委屈自己当个土匪,到处抢夺。
有一次啊,我和他一起出海。我们两个人一起摇桨,似乎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就这么一直摇,一直前进来到了从未见过的海域。然后啊,就开始捕鱼...对,就是用叉子捕鱼。我们一人撸起一柄叉子,往船边上甩几块烂肉就有些蠢货上当了。但那天我们都没想到,会招来这么一个大家伙。”
说着,哈维尔将手肘摆在桌上用手指夹起香烟。他向两人摊开手掌,修恩看见他的右手心有一处巨大的、深可见骨伤口,似乎是被某种利器贯穿所致。
“那是一条红剑鱼,足足有一辆小船那么大。在我用叉子**他身子的同时,他也用脑袋上那根尖刺扎穿了我的手。天哪,那鬼东西连骨头都能刺穿,我痛得一下就松开了叉子,以为这样它就会乖乖跑掉。可这不算完,那混蛋的剑上竟然还长着倒刺,他想把我给拉下水去做它的鱼饵。你说这些东西怎么会这么聪明!?它的力气比公牛还大,太惊人了!我斗不过那鬼东西,就倒在船上大叫,但它还是一个劲地把我往下拖。就在我认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是德普救了我。他握住自己那柄大叉子,狠狠地**了那混蛋的眼睛里。那东西的眼睛简直有一颗足球那么大,鱼血一下就喷了出来,喷了我一脸,你们这些贵族家的孩子一定不知道吧,那血的味道像是柴油,令人作呕。这时,我听到德普在大叫:‘嘿!伙计坚持住!嘿!’,但我还是没办法摆脱那玩意,因为一用力那东西就会让我和我的手说再见。”
哈维尔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送上酒瓶。瓶子上贴着白色的树叶,是上好的火叶酒。他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后又继续说:
“被德普戳瞎了一只眼睛后,它生气了,开始乱动。我也跟着它一起在船上蹦蹦跳跳,甚至能看见那只大尾巴打在船上,真担心它会不会把桨给打断了。德普把叉子从它的眼睛里**,又**那混蛋的另一只眼睛里。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让那条大鱼彻底疯了。它的头疯狂地摆动,那根刺上下窜动,给我的手开了个大洞。但伤口变大后,我反而能把手**了。我捂着手,冲着德普大喊,但当时的他完全听不进去,又把叉子**了那大鱼的脑袋里。哦,我们的船都快被那只鱼给打坏了,但德普还是没松手。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只鱼爆掉的双眼,用叉子搅动它的脑浆。直到那一整片海水都被染红,大家伙才总算安静下来。那雪白的肚皮浮在海面上,简直就是另一艘船。这个时候我才看见,德普的一只眼窝里少了点东西。妈的,原来他那该死的眼球正挂在大鱼的剑上呢!”
哈维尔突然哈哈大笑,但没人敢真的和他一起笑。周围的强盗都低下头,修恩和阿德拉对视一眼,他们已经理解到这事没那么简单了。
“哈维尔,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做什么?你们不是早就该明白了吗?”
男人将手上的纸烟狠狠地弹在阿德拉面前。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骗来了穆坦那个混蛋和艾希的同情,但这一套在我这里行不通。德普是该死,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混蛋。但他也是我的朋友,你们杀了他,我就得替他索命!”
哈维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两人背后轻轻搂柱两人的肩膀。
“既然艾希都下命令了,我也不能单方面地宣战不是?这里正好有个合算的买卖,我能为兄弟讨回公道,你们也能顺利搭船,有兴趣吗?
要知道海雷德可是我的地盘,没我的允许你们是出不了海的。”
“修恩,不要。我们还能另寻方法...”
阿德拉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她想起了那个可怕的晚上,而这样的惨剧似乎又将在她眼前重演。
“说吧,你想怎么做?”
修恩拍开了哈维尔的手,声音冰冷得像是掺了铁块。
“这就对了,好孩子。”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德普没有你那样的力量,所以你才能杀了他。但我不一样,我可不会怕你那把该死的剑。你为了自己的公主,我为了自己的兄弟,这是场公平的对决。如果你赢了,我的性命就归你处置,到时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但要是我赢了,你就得放弃抵抗,跪在广场上让我砍下你的头。
当然,在那之后你的姑娘可以安全地离开,我以兄弟父母的名义向你保证。”
“修恩,不!不要答应他,我们还可以想办法...”
“阿德拉小姐,我想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修恩环顾四周,强盗们看向阿德拉的眼神中流露出贪婪与欲望。
“我们已经来到狼窝,就得面对狼群。”
修恩站起身来,注视着对面的男人。
“你真是个年轻的混蛋,可以的话我真想叫上德普和你一起喝上两杯。”
哈维尔微笑着拍拍修恩的肩膀,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