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徒劳,不是吗?”
“不是的,我正为了挽回我家族的荣誉而奋斗。”
“那你挽回了什么吗?父辈的生命?甚至你唯一的追随者也要死了。”
“不,我不会让他死的。”
“那你该怎么做呢?你的信条?你要违背它吗?”
“不...”
“说到底,你一直都没有遵守它不是吗?你一直纵容你的骑士杀人,杀害那些无辜而狭隘的人,只为了谋求自身的安全。”
“不...”
“认清现实吧,阿德拉·牙龙。现在的你谁也救不了。”
血腥斧爵斩断了无首忏悔者手中的剑,断裂的金属发出可怕的悲鸣。
这声音就是在那一瞬间出现的。
阿德拉的视野中,飞舞的尘沙、呐喊的土匪...一切都不可思议地停滞了。
仿佛在这一瞬间,时间停止了走动。
阿德拉伸出手来,惊讶地触碰那些停留在半空中的沙粒。
一股灼烧感突然从衣兜中传来,带来近乎烧熔的刺痛。
她吃痛地叫出声来,但还是将手伸进衣兜,握住了其中的某样东西。
银色的金属小盒,从手指的缝隙中漏出刺眼的光芒。而在被这束光照射的一瞬间,阿德拉像是获得了神启一般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自己该如何去使用它。
问题是,自己是否要使用它?
刚才的神秘声音依旧萦绕在她的心头,原本坚定不移的信念开始动摇。
——你纵容你的骑士杀人,杀害那些无辜而狭隘的人,只为了谋求自身的安全。
真的是这样吗?从结果上来看这就是事实。
但自从接受父亲的意志到现在,没有一个瞬间阿德拉放弃过自己的信念。
我们无法改变使徒带来的影响,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摆脱它对于这个世界的控制。
这个世界的主导权应该属于人本身,而不是那些可怕的“怪物”。
正是贯彻着这样的理念,阿德拉才拒绝了麦迪森的传承,拒绝了成为下一任的王。
那么,现在又该如何呢?
舍弃自己骑士的生命,换来短暂的安全。
但下一次,自己能够逃到哪里去?
矛盾而炙热的思想在她的脑海中交织,在这静止的时间里阿德拉抱头痛哭,却没有一滴眼泪能落在地上。
“你这愚蠢的姑娘!”
女人的怒吼从胸口传出,紧接着阿德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她抬起头,发现那是一枚银币。印着骷髅和双枪的银币。
“折翼的家禽有什么资格和老鹰谈判?你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吗!?”
一只手抓住阿德拉的衣领,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身穿大衣,头戴牛仔帽的黑皮肤女人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那个男孩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你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你是公主,可你是否有为之献身的觉悟?”
女人的的每句话都像是一颗子弹,击穿了阿德拉的心脏。但也正是这强烈的痛处,逐渐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与懦弱。
“有得必有失,每一个奇迹的发生都伴随着牺牲。
接受我们吧,阿德拉·牙龙。这样一来,你也就能接受真正的自己。”
苏珊的眼睛澄澈而明亮,像是哈里湖的湖面,映照着阿德拉的影子。
恍惚之间,阿德拉的指尖触碰到了苏珊的脸庞。她感受到了对方皮肤之下的温度,就和熔岩一样炽热。
她必须下定决心,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尘沙重新开始飞扬,匪徒们的眼珠开始转动。
一个歇斯底里嚎叫,四处张望的男人发现了阿德拉的古怪举动,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从那小巧银色盒子的开口中弹出了闪亮的刀片。它割破了少女白皙的手腕,汩汩的鲜血从那之中流出,在沙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坑。
“我名为阿德拉·牙龙,奥伯·牙龙之子,麦迪森·牙龙之孙。”
这些颂文自脑海深处涌现,阿德拉轻车熟路地便把它们念了出来。
“守护我家族、我之土地的伟大者啊,我今在此祈求。
——祈求这崇高的传承。
——祈求您授予力量。
——祈求您履行这永世的誓约。”
阿德拉用拇指与食指夹住硬币,将其印在嘴唇上。
下一刻,她将银色的硬币投入了脚下的血池中。
强盗们的呼喊已经传不到阿德拉的耳中,在念出最后一句颂文时阿德拉的脑海中产生了强烈的幻鸣,眼前的景色逐渐被强光笼罩,失去了色彩。
而等到强光散去时,世界天翻地覆。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尘沙漫天的荒原,来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场所。
这里似乎是一个城镇,可房屋的构造却是有别于原来世界的奇怪方形,像是并列在一起的一堆毫无美感可言的盒子。用青灰色砖块铺成的路面破损不堪,布满了巨大的弹孔与烧焦的痕迹。随着阿德拉逐渐深入,那些盒子样的房子也开始呈现出破败之状。她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火炮才能将三层的高楼夷为平地。
然而,这些并不是阿德拉的目标。她很清楚,自己是来此寻找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神明。
整个城镇空无一人,安静得连火焰啃噬木板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只有时不时半空中传来尖锐的呼啸声,而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在远处发生,紧接着那地方就升起一股黑烟。
阿德拉在这烧焦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为何她一点也不单行自己会被那些可怕的轰炸命中。她想起了修恩,曾经他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目睹了自己父母的死亡。
“如果您眼见着我们的磨难,请伸出手来怜悯我们...”
不知是否是因为好运,阿德拉在闲逛了不过十来分钟后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横满尸体,燃烧着大火的广场上,有一座只剩下半身的人像。
跪坐在雕像之下,朝着天空祈求的少女便是这片焦土上唯一的活物。
“如果您听见了我们的哀悼,请走上前来挽留我们。”
那是一个莫约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的皮肤是玉一般美丽的白色,却同金色的长发和纯白的裙子一样沾满血迹与灰尘。在这场可悲的祈求中,只有那对蓝色的眼睛还闪闪发光。
“如果您接受了我们的虔诚,请张开怀抱来拯救我们。”
这些祷文阿德拉从未听过,但她仍然能感受到其中的悲哀与绝望。
在阿德拉接近的时候,少女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来客。于是她停止了祷告,转过身来面对阿德拉。
“你就是神吗?还是说你是他的使者?”
“这个问题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是来这里寻找神明的。”
阿德拉看见少女胸前的长裙上布满了弹孔,发黑的血正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毫无疑问,这个少女已经活不了太久了。
“你不是神...我们的祈求...无用...”
少女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眼神逐渐迷离。摇晃着身子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
阿德拉伸出手扶住对方的身体,而就在两人接触的一瞬间,一股电流从脊椎直冲头顶,带来了一则信息。
阿德拉一脸惊讶地看向少女,而对方也正好望着她。
“果然,你就是神的使者...”
像是买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与刚才令人心碎的声音截然不同,少女此刻的声音里充满了释然与喜悦。
“我叫阿德拉·牙龙。奥伯·牙龙之女,福卡斯领的继任者。”
“我叫蕾切尔,蕾切尔·莱尼。我的父亲是爱德华·莱尼,我们一家都是法国人。”
阿德拉小心翼翼地扶着蕾切尔靠在雕像的底座上,半跪着坐在蕾切尔面前。她明白眼前这个少女已经知道了一切,问题是双方是否能够达成共识。
“你想要我是吗?想要我成为你的力量。”
这般直白的提问有些出乎阿德拉的意料,让她微微一愣。
“拜托了,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必须要拯救的人。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看着低下头的阿德拉,少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露出了嘴唇下两排被染红的牙齿。
“可以哦,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这会是个正确的选择。”
“诶?真的吗?”
阿德拉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蕾切尔已经抬起了手。
“握住我的手吧,阿德拉。”
阿德拉跟着她的话照做,然后和蕾切尔一起合上双眼。
“我会成为你的力量,你将成为我的救赎。”
“我会成为你的救赎,你会成为我的力量。”
“我的名字是‘追悼圣骑士(Ka)’,从此以后我的生命与你同在。”
阿德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那是一个身着黑色金边铠甲的女剑士。她的头发是苍白色的,像是狮子的鬃毛那样在头盔后方披散开来。形如山羊头的头盔上布满划痕,原本属于脸的部分被一片黑色的虚无所遮蔽,只有一对眼睛在闪着幽绿色的光芒。她的肩甲上纹着衔尾之蛇,红宝石是蛇的眼睛。胸甲上则刻有蜗牛的壳,周而复始地旋转。剑士的右手中持有一柄细而长的剑,剑柄与护手是由金色金属做成的,剑刃则是某种类似于水晶的幽绿色晶状物,和那对眼睛一样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那剑士似乎察觉到了来自另一个空间的视线,转过头来朝向阿德拉。像真正的骑士那样单膝下跪,用手中的剑**脚下的荒漠。
2
强光再度袭来,阿德拉眼前的场景继续变幻。
这次,她来到了一处破败的花园。暗淡的天幕之下,只剩下破损开裂的花坛与干涸的土壤。这里的每一株植物都枯萎了,死灰色的花瓣与叶片像群星那般在半空中游弋,它们的中心就是花园的中心,在那里坐着这片破败之地的主人、
卡尔·巴里用他那对干枯的手转动轮椅朝向阿德拉,这个老人的脸上爬满了灰色的斑点,一对眼睛失去光泽,虹膜之下一片浑浊。
“你好,阿德拉·牙龙。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老人的声音毫无生气,听着像是大风穿过老树洞时发出的声音。
“你认得我?”
“我不光认得你,我还认得你背后那个孩子。”
老人似乎是想抬手,但他刚才转动轮椅似乎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现在就连动一动指尖也无比艰难,只得作罢。
阿德拉转过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那个身穿大衣的黑皮肤女人。
“苏珊,我感谢你和你的主人,是你们给了这孩子希望。”
“不必客气,我相信穆坦做的一切都有原因,这是我们注定会完成的事。”
苏珊叉起手放在胸口,轻轻点了点头。
“阿德拉,我必须向你道歉。我告诉你祖父我的名字是欧内斯特·海明威,而事实上那只是一个作家的名字。我起初并不信任他,但当我们建立了友谊后我却忘了告诉他。
我的名字叫卡尔·巴里,如果我和他进入了同一个天堂的话,我会自己告诉他的。但如果我们的世界并不相通,我希望你在久远之后转达我的道歉。”
“是...”
当真正认识到眼前的老人是谁后,阿德拉反而有些语塞。
其实她想问的问题还有很多。
是亚瑟·北风杀了祖父吗?
亚瑟·北风究竟想干什么?
祖父有交代什么给我吗?
你需要知道的答案你会知道,而你不该知道的答案你不应该去了解。
阿德拉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给予这个老人最后的宁静。
“孩子,我真...高兴...你能...”
老人的声音愈发微弱,几近不可闻。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粗糙而干燥的掌心中有一朵腐败的玫瑰,那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银色盒子,和唐突出现在阿德拉口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永别了...”
这是阿德拉从卡尔手中拿过那小巧的银盒子时,老人最后的话语。
整片天空开始崩塌,大地开裂,黑暗逐渐笼罩这片空间。
“再见了,阿德拉·牙龙。我们还会相见的。”
苏珊脱下帽子,冲着轮椅上一动不动的老人深鞠一躬后转身走进了黑暗中。
下一秒,阿德拉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她掉进了万丈深渊。
3
黑色骑士已经陷进了地面半米以下的坑里,此刻的它失去了先前的威风,耷拉着脑袋。浑身的盔甲破损不堪,青色的烟雾从裂缝之间蒸发流逝。
在他的右手上,是被斩断的黑色剑刃。另一半的剑锋部分,插在他面前的泥土里。
“看来,你需要履行你的诺言了。”
当血腥斧爵将巨斧举过头顶时,修恩艰难地抬起了头。
他惊奇地发现,那怪异斧子上的图腾如同生命体般蠕动着,那些白色的眼睛不停眨动,像是在蔑视作为败者的自己。
未等到斧子落下,视野中的天空已经显现出可怕的猩红色,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永别了,孩子。
不要担心我会信守承诺,不会伤害你的女孩的。”
这就是无首忏悔者的最后悼词,没有牧师,周围的观众是一群土匪。
就这么凄惨的死去,多少会有些不甘心。但他更多的是感到对阿德拉的抱歉。
可惜,就连这最后的道歉他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巨斧落下,精确地砍进了头盔与铠甲的空隙间,血腥斧爵毫不费力地便将他的整个头盔掀飞,落在十几米外的地面上。
修恩的脑海中闪过了这幅画面,落败的骑士静待死亡到来。
只是过了两三秒钟,预想之中的疼痛却还没有到来。
一只漆黑的手在修恩头顶不足一尺的地方抓住了沉重的斧刃,穿着铠甲的手和斧刃一同颤抖着,但斧刃仍在一点点地被扳开。看来在这场角力中已经分出了胜负。
锋利的斧刃切开了手甲,殷红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落在无首忏悔者的头盔上。
“修恩,站起来。你还不能死在这里。”
黑色的山羊角盔凑到他的脸边,从一片虚无之中传出了冷酷而清澈的女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