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从知晓这神秘的使徒究竟从何而来。
广场上此起彼伏地响起枪声,子弹像骤雨般打在裸露在灰袍外苍白的皮肤上。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连野牛群也能击退的齐射却未能让它放慢半分速度。他那纤细而修长,简直像是传说中吸血鬼的手臂上爬满了黑色的血管,被攻击时乌黑的血液飞溅,可过后却没留下半个创口。
他在朝着血腥斧爵一步步走近,而哈维尔却连后退也做不到,只能将巨斧拄在地面,从大嘴中发出绝望的低吼。
刚才与无首忏悔者的死斗已经耗尽了这只野兽的力量,他已经无力再维持自己的使徒现身。但尽管如此哈维尔也明白,一旦回到肉身的状态,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幸运的是,就算子弹不管用,这里也还有能够阻止这一切的人。
“修恩!”
伴随着阿德拉的喊声,无首忏悔者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带着呼啸的风撞上了身穿灰袍的使徒。
令修恩惊讶的是,对方只是横起手中的剑便轻描淡写地挡下了他的全力挥砍。无首忏悔者的猛冲虽然成功地停住了灰袍使徒的步伐,但也仅此而已。
这个奇怪的家伙甚至没有后退半分。
修恩这才看清楚,那兜帽之下的脸上戴着的是一张奇异的面具。银色的面具上只有右眼的地方开了洞,一道道的裂纹以孔洞为中心向外发散,遍布整张面具。白色的光芒在右眼与裂纹下闪烁,忽明忽暗。仿佛这具身躯之中封印着星界的幽魂。
“我能感觉到你的虚弱,牙龙家族的骑士。
退下,今天我的目标不是你,你可以带着你的公主离开。”
使徒的声音冰冷无比,毫无感情。
“那要是我拒绝呢?”
“你已经见过那个耍杂技的医生了吧?那就是你的下场。”
修恩脑中浮现出黑暗中的占卜屋、安洛先的吊死者以及王座上的使徒。
毫无疑问,这就是杀死瑟罗梅·空的凶手。
虽然与瑟罗梅只有“一面之缘”,但真当面对这个可恶的凶手时,修恩还是感到无比的愤怒。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被钉死在王座上的苦痛药师落下了鲜红色的眼泪。
生灵之息从无首忏悔者的盔甲中喷薄而出,意识到情况不对的男人一个后跳脱出了青雾的笼罩范围。那银色面具之下,藏在使徒外壳中的眼睛投射出惊讶的色彩。在他的视野中青色的雾像野火般蔓延,很快便侵占了面前的地面。
“阿德拉小姐,带哈维尔离开这里。”
同迎战血腥斧爵时一样,无首忏悔者将剑横于肩膀,微微低下身子。无面的头左右摆动着,像是在打量对手。那苍老的声音中透出无法遏制的怒气,这是自离开福卡斯领后修恩第一次感到如此愤怒。连带着先前累计的不满与躁动,狂暴的怒火带来了犹如实质的灼烧感。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占星术士(Starry),你会记住这个名字的对吗?”
虽然修恩对于这个名字是一无所知,但放在出生于牙龙家,四处游学过的阿德拉来说就不一样了。
占星术士,在她的记忆中持有这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使徒,一个骑士。
那是受黄衣王直封,最强大的使徒之一。
“阿穆·占星,连你也站在了亚瑟·北风那边吗?”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名字后占星术士有所反应,朝着阿德拉转过头来。
“这个消息让你很震惊吗?麦迪森的孩子,还是说你也决定要加入我们?”
黑色的光芒闪烁,追悼圣骑士的身影出现在了广场上。阿德拉一把抓起不停挣扎的哈维尔·白狼,将其带回部下身边后来到摆好架势的无首忏悔者身侧。
“你知道亚瑟的做法是错误的,不是吗?”
“他的做法确实有待商榷,但他的目标是对的,而且他能够达到那个目标。
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是吗?看来我们更不能把哈维尔交给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一开始就打算用抢的。”
简短的对话之后,交涉完毕。
这结果无疑是令人遗憾的。
就在追悼圣骑士举起剑的一瞬间,她身后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紧接着无数道红光像是流星般从天空中划过,弹雨带着火焰与爆炸齐刷刷地打在了占星术士的身上。
毫无疑问,这攻击并非是阿德拉指示的,追悼圣骑士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而当他们两人惊讶地转过头时,发现燃烧着的骷髅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那是枪侠,穆坦·晨星的使徒,操持双枪的怪物。
一个女人从枪侠的身后冲出,狂奔到哈维尔的身边。
那应该就是哈维尔先前所说的艾希了。
在太阳完全落山前的一瞬间,穆坦父女两总算是赶到了海雷德。
“好久不见了,阿穆。
印象中你可不是这种一声不响去暗杀别人部下的家伙。”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阵强风吹过,硝烟散去后修恩看见占星术士的身躯依旧毫发无损。
“你已经杀了我曾经的一个部下,不...应该说是我的朋友。现在又跑来我面前废掉了我另一个朋友的左手,有什么解释吗?”
枪侠举起双枪,枪膛中火星四射。
那发红的枪管就如穆坦的心,被怒火烤得无比灼热。
可站在对面,从那银色面具之下发出的声音依旧冷漠,不为所动。而且阿穆·占星接下来说的话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穆坦,你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而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占星术士...阿穆·占星朝着枪侠伸出了手。
“来加入我们吧,加入这场革命。就和那时候一样...”
“加入你们!?”
枪侠身上的火焰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紧接着他将双枪交叉在胸前,仰起脑袋哈哈大笑。
刺耳而沙哑的女声伴随着火星迸射的噼啪声能够传出很远,整个广场上只剩下了枪侠的大笑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
“阿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趣!既然你想招揽我,跑来杀光我曾经的部下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
占星术士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或者用更通俗的话说,这叫威胁。”
“你这家伙!哈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枪侠疯狂地大笑起来。
就这么持续了三分钟后,笑声戛然而止。
“所以,你的回复是?”
“你他妈的没在开玩笑吧?”
又是一声枪响,占星术士的肩膀炸开来,血花飞溅。但当黑烟散去,袍子上还是没留下半点痕迹。
“去你妈的,阿穆。你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真可惜,你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枪侠走上前来,和阿德拉还有修恩并排而站。
“把他交给我,孩子们。相信我,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穆坦将双枪重新插回腰间的枪套,摆动双手示意他们退后。
虽然在修恩看来这并算不上是正确的策略,但和阿德拉交换眼神后,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决定尊重穆坦·晨星,转身离去。
啊,荒原——热烈而残酷的荒原!
从恒久以前开始,这里就是穆坦·晨星的战场了。
感激地冲两人点点头后,枪侠重新抽出了双枪。
就算是离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和土匪们站在一起的艾希仍然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而热流。那对硕大的左轮手枪上爬满了裂痕,如熔岩一般高亮刺眼的液体从枪膛中流出,滴落在地面上“嗤嗤”作响。
父亲手中的枪从未以这种形态展露在她的面前,比起与她对决时、与沙虫群对峙时、甚至是一个人攻下一座城镇时都更加炽烈,更加具有杀伤力。
“阿穆,你我的情分已尽。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在占星术士同样举起剑的一瞬间,风暴般的弹雨从四面八方袭来。
开枪的频率过快,枪声过于巨大。
在其他人耳中这已经称不上是由单一枪声拼接起来的交响了,在场的所有人只感觉到天地倒转。大地在不停的颤抖,枪侠与占星术士的战场被黑烟与沙尘笼罩,宛若一片可怖的乌云。伴随着枪火的光芒亮起,震耳欲聋的雷声从那之中响起。
这就是枪侠——穆坦·晨星的真正实力。
尽管艾希已经有所准备,但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来海雷德的路上,她问过穆坦。
——关于枪侠能力的真正奥秘。
“父亲,那个时候你到底是怎么瞬移到我身后的?”
听到这个问题,穆坦意味深长地笑了。他从兜里掏出一粒子弹,放在拇指与食指之间细细摩擦。
“枪侠的‘约翰’与‘金’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之一。他们有着无限的弹药,不会产生故障,且靠着灵魂的热度赋予枪弹以更高的威力。
而“流电反射”则赋予了枪侠无与伦比的射速与可怕的行动力,它们共同构成了枪侠最基本的杀伤战术。”
嘭!
穆坦指尖的子弹被捏碎了,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艾希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开始迅速升高。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化身枪侠时,那对双枪中打出的究竟是什么?成千上万的子弹到底去哪儿了?”
使徒在变回血肉之躯后所用能力创造出的一切都会消失,但尽管如此它们对世界造成的影响会永久保留。
就像是被枪侠打死的人,在枪侠变回穆坦后子弹会消失,但死去的人不会复生。
这是作为使徒的尝试,但穆坦想向艾希阐述的似乎并不是这个。
变身为枪侠的穆坦从枪套里取出手枪,向艾希展示打开的弹筒。
空无一物的弹筒里阴影密布,但下一秒一枚漆黑的子弹从弹筒壁上滑出,定格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你能分得清影子的区别吗?艾希?你知道树木的影子、苹果的影子、自己的影子、他人的影子有什么不同吗?”
穆坦重新合拢手枪,朝着远处开枪。就在子弹飞出大约十米时,艾希勉强地捕捉到了子弹的轨迹,而她身边的穆坦消失了。而在同一时间,男人又出现在了子弹本应该打中的地方。
“我能分清楚,花的影子、草的影子、好人的影子、坏人的影子。在子弹飞出的瞬间,世界的哪一部分在亮起,哪一部分又在沉沦。
我所打出的每一发子弹,都是我的影子。而我所站的脚下,阴影密布。”
虽然有些“诗意化”,但并不难以理解。
听到这里,艾希恍然大悟。
在她与穆坦战斗的地方,几乎每一个地方都被打上了弹痕。凭借着这些弹痕,穆坦能够随心所欲的实现瞬间移动。
“这是我和苏珊一起为它取的名字,名为‘荒原之影’。”
当时的艾希,看着那个亲吻手枪、这么多年不见的父亲,被唤作“嫉妒”的情愫在她心中萌芽。
她嫉妒那个名为苏珊的女人,可以无时无刻地陪在父亲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要是和现在比起来,在过去的所有战斗中穆坦所展示出的实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人类的视线无法穿透浓雾,但当化身极恶教徒后,艾希能够透过使徒的眼睛看见那团乌云中究竟在发生什么。
从头至尾占星术士都没有打中过枪侠,他那闪电般迅速而有力挥剑在巡游的弹雨面前显得是如此无力。穆坦在子弹之间不停地游走、攻击,杀伤力和速度都被发挥到极致的双枪每一次发射都能带起大量的血液。起初占星术士还能够靠着本身的特性抵挡伤害,但随着弹雨愈发密集,爆炸威力越来越大,他的身体开始摇晃,最终在一连串针对膝盖的轰炸后跪倒在地。
这让艾希感到相当疑惑,就穆坦迎战的态度来看,对手肯定是个不能小觑的角色。但从开始战斗到结束为止,占星术士似乎毫无还手之力,所表现出的能力也只有对伤害的强大抗性而已。
这个敌人,值得穆坦这么对付吗?
尽管她的心中还存有疑惑,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飞扬的沙尘与硝烟缓缓散去,她看见占星术士依旧跪倒在地,枪侠手中的枪就抵在那银色假面的额头上。
“失去了圣枪,你还胆敢来挑战我吗!?”
“这可不好说啊,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想和你打到底。”
轰!
穆坦抬起枪,狠狠地往占星术士的右肩上打了一梭子。灰色的袍子破了个大洞,里面烧焦的皮肤上流出油脂与血液。
“阿穆,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斗个你死我活。但你杀了瑟罗梅,弄残了哈维尔,这笔债你必须得偿还。”
“是吗?你要杀了我?你觉得你办得到吗?”
占星术士缓缓从地上站起身,用发光的右眼与枪侠对视。
“我曾经去过瓦沙克,就在那灾难发生之后。
你知道吗,那里燃起的火可比你曾经烧掉荒原的火还要旺。黑色的烟遮蔽了云层,在靠近灾难中心时我不得不用占星术士的姿态前进,因为就算那里的火熄灭了,人体也没办法适应毒化的空气与终日弥漫的灰尘。
在那里,你甚至没办法通过看天象来知晓时间。因为视野中始终只有一片黑暗。
就连使徒的眼睛也穿不透那些烟,你看不见一颗星星。”
“够了!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枪侠再次用枪对准了占星术士的头,穆坦未曾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穆坦,我一直很羡慕你。因为你住在荒原上,这里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天空是如此的干净。一到晚上,只要抬起头你就能享受满天的繁星。
而亚瑟,他将被囚禁在永远灰暗的天空下。
你觉得,这公平吗?”
“阿穆,我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穆坦,你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我可没打算再次拉拢你。”
占星术士举起双手,抬头仰望天空。
当穆坦仰起头时他才发现,失去了太阳的天幕已经被黑色笼罩,万千颗星辰在天空中闪烁,比过去几十年中穆坦所见到的都要更加明亮。
“你看,太阳消失了。
现在的天空由群星统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