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如蛋壳剥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悄然孵化,他能够感觉到。
穆坦惊讶地发现,那声音来源于占星术士的右手。那柄黑色,朴实无华的剑不知何时褪去了外壳,露出原本青玉般明亮的剑刃。
白色的光晕在剑锋徘徊,如同月光的激流。在这无月而群星密布的夜里,它代替银月开始了闪耀。
穆坦从未见过占星术士使用这柄武器,在军营他们为数不多的会面里,阿穆的手中总是持着纯白的圣枪。
“你还没有见过它吧,这柄剑叫加仑提恩。
和能够刺穿永恒的沃坦不一样,它为我掌控黑夜,揭露星象的力量。
所以说,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够独享如此繁华的星空...”
“你这家伙!”
等穆坦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举枪朝着占星术士射击时,一切似乎有些太迟了。
银色的光束从天空降下,精准地落在子弹的路径上,黑影铸成的子弹灰飞烟灭。
“来吧,穆坦。看看你的枪是否经受得住群星的考验!”
穆坦一直都知道,阿穆·占星和那些含糊其辞,靠天吃饭的欺诈师们不尽相同。
但占星术士此刻展现出的力量,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比起枪侠刚才打出的弹雨更加密集,更加精确——千万束星光自宙界降下,将整个广场...不,是整个海雷德笼罩其中。城市的大街小巷开始传出惨叫。仅仅躲在房屋中似乎并没法让人们幸免于难,象征着和平与希望的星光成为了杀人凶器,流淌的血泊中投射出夜空的影像。
海雷德内本就数量稀少的居民,在转瞬之间便被尽数杀死。
而整座城中,只有一处地方能够躲过星光的追击。
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极恶教徒操纵周围的沙土凝聚在一起,比花岗岩更加坚硬的沙快拼接在一起,组成了半圆形的堡垒。在枪侠冲进堡垒内部后,无首忏悔者将手中的大剑刺入地面,攀附在砂石之壁上的生灵之息迅速结晶,构成了坚固的第二层防线。
现在,整座海雷德里还活着的大概只有修恩一众使徒和身边的土匪们了。
“他妈的,我为什么没一枪崩了他!”
枪侠跪倒在地,尽管已经把速度拉到极限,但他的外衣上还是布满了被光束洞穿留下的孔洞。虽然燃烧的骷髅看起来毫无变化,但穆坦声音中的疲惫是骗不了人的。
“我没法对整个海雷德展开防御,那样壁垒的强度就太低了。”
另一边艾希仍然操控着极恶教徒不停地滑动手指,将黄沙填补至被击破的区域。
“我们撑不了多久,最多不过十分钟。”
无首忏悔者的双手紧握剑柄,生灵之息的浓度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稀薄。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来给你们创造机会,冲上去干掉那个混蛋!”
哈维尔在部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人。
“没用的,那家伙可是被称作不朽者的使徒,就算我们能够接近他的身边,也没有足够的火力在短时间内穿透他的防御。”
穆坦重新站直身子,紧握双枪紧盯着头顶的壁垒。岩石崩裂的噼啪声时不时传来,他看见极恶教徒的手在微微颤抖。
而另一边,追悼圣骑士也抬起右手举在眼前,似乎想要干些什么。但下一瞬,她的双脚突然无力地下屈,如果不是修恩及时发现,就得整个人倒在地上。
“抱歉...”
阿德拉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逆转时间的代价是巨大的,稍不注意支离破碎的就会是自己的身体。
很显然,追悼圣骑士在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动用这份力量了。
虽然不知道阿德拉究竟想干什么,但修恩十分庆幸她在中途便停了下来。
但就算如此,星光击碎防御,他们迎来失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穆坦先生,你最快多久能干掉那个家伙。”
“不好说,孩子。现在在他的时间里,就凭咱们是不可能办到的。”
“他妈的!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死!?”
哈维尔一把推开身边的土匪,血浆爆裂之后血腥斧爵的身影重现。
“我还能打,最强也是最后的几下,绝对能要了那家伙的命!”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够用‘时间轴’来协助你们。”
阿德拉举起了手掌,她虽然无法再进行回溯,但追悼圣骑士也不止有这一项能力。
在有限的范围内,她能够控制时间的相对流速来制造行动的相对速度差。虽然对星光的落下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但这能让他们更快地接近目标。
枪侠低下了脑袋,在墙壁碎裂声中衬起脑袋开始沉思。
“修恩,你觉得你几下能干掉那家伙?”
“如果和刚才强度相当的话,大概需要四下。顺带一提,我现在还能砍出五下。”
“足够了。”
穆坦点了点头,他回头环顾众人,像是在检阅即将出战的军团。
“艾希,你给他们制造一个能撑一分钟的堡垒。”
穆坦指了指躲在一旁不敢出声的土匪们。
“听着,在解除防御后,我和艾希负责干扰和阻击。阿德拉你就用那个什么轴和艾希一起辅助我们,哈维尔和修恩负责突击,我们需要在砍到占星术士之前保证他们绝对不能收一点伤。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分钟,明白吗?”
听起来不是个像样的策略,但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看着晃晃悠悠向前走的血腥斧爵,穆坦突然感到心底一紧。
“哈维尔,我很抱歉...别死在这里,我请求你。”
“用不着你说,混蛋。”
哈维尔甩开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仅剩的右手举起斧头。
“就是现在,修恩!艾希!解开防御!”
指挥着十几个土匪躲在一个角落,极恶教徒用沙土浇筑出一个小小的堡垒将他们护在其中。与此同时,头顶失去了维持的大壁垒开始加速碎裂,在修恩从地面抽出大剑的一瞬间,青色的墙也一并倒塌。除了追悼圣骑士与极恶教徒,剩下的三人朝着占星术士所在的位置发起了冲锋。
“时间轴!”
追悼圣骑士伸出双手,周围的空间像是波纹板颤动起来,一直到达占星术士的面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尽管只有一瞬之差,其余四人却也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行动速度变快了。极恶教徒不停地放出运转沙墙为冲锋的三人抵挡星光的轰击,而穆坦则是朝着目标不断开枪,在削弱防御与混淆视听的同时吸引了大量的注意。
修恩与哈维尔距离敌人只剩一步之遥。
他们已经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兜帽之下的面具,闪烁的白光已经照亮了二人的脸。
“愚蠢!就凭你们也想打败星空加护下的我!?”
占星术士抬起手中的剑朝着两人挥下,白色的月光化作锋刃狠狠地切开了血腥斧爵的腹部。就在修恩的眼前,如注的鲜血带着内脏“哗啦啦”地流出,但哈维尔仍然高高跳起,对准敌人将斧子狠狠砸下。
这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结果,在溢血狂暴加持下的血腥斧爵有着不俗的移动力,他本可以像修恩一样闪开这次攻击。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头顶的沙墙越来越难以招架,吸引了大部分轰炸的枪侠也开始展露疲态,而他们仅仅靠近目标就拼尽了全力。
“去死吧!混蛋!”
毫无疑问,哈维尔用自己的血为无首忏悔者争取了更多的机会。
在命悬一线的时刻,血腥斧爵的攻击足以将风暴拦腰斩断。
金属碰撞的轰鸣声响起,强大的气浪席卷了整个广场。周围的大地像蛋壳般龟裂,哈维尔这记重击将占星术士硬生生砸进了地面半米以下。
“你这该死的老家伙!”
“就是现在!”
在占星术士将力竭的血腥斧爵甩飞的一瞬间,无首忏悔者已经来到他的身后,青色的风暴在大剑上汇聚,被割裂的空气中响起尖锐的破空声。
不可否认的是,占星术士虽然防下了血腥斧爵的重击,但巨力与强冲击仍然让他的身躯几近散架,直到青色的巨剑砍中前也依旧保持着僵直的状态。
青色的火焰燃起,点亮了半片天空。
一!
修恩想起了麦迪森的脸,那一夜福卡斯领的火光。
二!
修恩想起了德普·邪眼,他在荒原上杀的第一个人。
三!
修恩想起了瑟罗梅·空,为他疗伤的可悲药师。
四!
修恩看到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血腥斧爵,说要活着回去的哈维尔此刻一动也不动。
每一记斩击都在占星术士的身体上留下深深的伤口,从那之中渗出鲜血与白光。
五!
在最后一击从背后刺进对方的胸膛后,无首忏悔者周围的青光暗淡了。那柄巨剑也失去光彩,重新变回了那柄毫无颜色,朴实无华的武器。
这几下倾注了所有生灵之息,就连被放逐时修恩也没有感受过这种脱力感。
占星术士身体前倾,扑倒在了地面上。
没人能在这样一柄可怕的武器刺穿胸膛后还能活下来,就连使徒也一样。
就在修恩认为万事已休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星光的轰炸并没有随着占星术士的倒下而停止。
他头顶的沙墙已经变得无比脆弱,从半途开始星光就穿透了这层防御。
修恩看见枪侠也在苦苦挣扎,极恶教徒护在阿德拉身前,构筑出堡垒。
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而这问题似乎就出在了自己身上。
很明显,修恩低估了眼前这位“不朽者”。
不,应该说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星空之下的占星术士。
银色的星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像是手术刀般精准的游走于各个破洞与伤口之间。
修恩不愿承认眼前发生的一切,那是占星术士的身体在逐渐复原,
“真遗憾啊,如果在白天的话,你就杀死我了。”
他无法相信,眼前倒在地上的占星术士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用剑当做拐杖,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转过头来面对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直立的无首忏悔者。
“凭你的剑,是没法在星空下杀死一个占星术士的,孩子。”
等到双脚失去知觉,跪倒在地,修恩才发现闪耀着月光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将生灵之息消耗殆尽的无首忏悔者,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在不朽者的面前,他的存在是如此的渺小。
“我会记住你的,修恩。牙龙家的骑士,你差点就杀死了我。”
这是修恩最后听见的话语。
失去了听觉、视觉、知觉后他的意识已经无法再独立运作。
无首忏悔者低下了头,连带着他的双手也一并无力地垂下。
随着“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大剑落在了地上。剑身上用古语写成的那行“迟来的审判”显得如此醒目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