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密布的城市，飞沙走石的荒原。
亲爱的骑士大人，
你觉得哪边才是梦境呢？
其实你知道，这两者并无区别。
无论你选择哪一边，你所见之景都会刺痛你的心。
无论你干什么，故事都会走向唯一的结局。
修恩·辻，你的生命本就是一场无法扭转的悲剧。
...
...
...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些想法如恶咒般在脑中游荡。
但值得庆幸的是，修恩每一次都克服了这些想法。
无所事事，也将迎来日暮。
正是如此，人们才在一次次太阳升起时睁开眼睛。
但是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当意识再次苏醒时，他的眼前不再是荒原或高塔。温暖的阳光洒在广阔的田野上，成群的牛羊围绕着风车奔跑。大大小小的房屋散布于大地，各家烟囱里飘着炊烟。
然而这和谐至极，令人愉悦的景色却激起了修恩心中的寒意。尤其是在看清面前的建筑后，芒刺在背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了。
修恩不可能不记得这个地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和曾经一模一样，这些房屋、牛羊、成片的作物都将永远活在只属于修恩·辻的回忆中。
这里是福卡斯领的边境，他曾经的家。
“修恩，你在吗？我听见你的脚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
房门后隐隐约约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修恩的记忆中那声音应该属于阿德拉·牙龙。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这并算不上是个好问题，因为他的大脑一瞬间就得出了结论。
毫无疑问，这里并非现实，而是又一场虚幻的梦境。但就算如此，修恩的思想也不受控制地排斥着这种念头。他的双腿自顾自的前进，手毫不犹豫地握住门把手，在推开门的同时眼睛死死地看向前方，想要确认门后是否是想象中的光景。
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洒落在地，饭桌上摆满了碗盘，炖肉和米饭的香气扑面而来。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棋盘，修恩的父亲与麦迪森·牙龙相对而坐，两人都全神贯注，将视野钉死在面前的棋子上。
“阿拉，亲爱的。”
身着围裙，将一头黑发扎成马尾的阿德拉正站在桌边摆放碗筷。听到开门的声音后她放下了手中的汤勺，转过头来面对修恩。
不得不说，修恩想象阿德拉扎马尾的样子很多次了，但真正看到时，他只觉得世间一切对于美的褒扬对于眼前的少女来守都不为过。
“欢迎回来。”
已经有足够久的一段时间，修恩不曾看到阿德拉露出这样的表情了。让他安心的是，这笑容仍然和记忆中一样温暖而动人。
而·这份温情，几乎让他忘记了这是梦境的事实。
“是的，我回来了。”
修恩脱下鞋子，像记忆中那样将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在他好奇的环顾四周时，发现家中完全没有变化，所有东西都按照他想象中那样摆放排列。就连厨房里被打破的碗橱门也保持原样，松松垮垮地吊在半空中。
“今天的午餐是炖肉，你就好好期待吧。”
阿德拉走上前来，握住修恩的手并在他的脸颊上轻吻。
“啊嗯...好的。”
“她都等你好久了，从我开始做饭就一直念叨你，赶紧去卧室看看吧。”
不可思议的是，虽然阿德拉的身上散发着清新的花香，她的的手也依旧柔软而暖和，但从她的嘴唇上修恩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就像是一阵风吹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
修恩想到了母亲，但就阿德拉的描述来看这和他的记忆并不符合。
“你的女儿，你忘记了吗？你得教教她，不然她总有一天会被田里的老鼠给咬死。”
孩子，也就是说我们有一个女儿！？
修恩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
在走向卧室时，修恩一直尝试着想象自己和阿德拉的孩子会是什么样。但直到他推开卧室门为止，也没能得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但无论他怎么想，那个女孩仍旧存在那里，哪怕是一场梦境、
坐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床边，她不停地摇晃双腿。小巧的膝盖上摆着一本厚重的大书，深褐色的皮质封面甚至比她的大腿还要宽。真让人怀疑她是否读的懂这类晦涩而高深的书籍。
“红色的、绿色的、黑色的...
我们一起的，彩色的梦——小斑马、花栗鼠、拍拍手一起回家...”
稚嫩的声音从女孩的嘴中传出，清爽的童谣在修恩听来却如同恶魔的低语。
不知为何，他感受不到半分亲切。他的大脑在疯狂地反抗，拒绝承认眼前这个女孩是自己的骨肉。
察觉到有人进入房间，女孩抬起头来，费力地合上了手中的书。
“怎么了，爸爸。吃饭的时间到了吗？”
她疑惑地看着修恩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最后用力地关上门用门闩锁上。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女孩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
“不要这样，爸爸。我不会再偷吃糖果了，求求你不要惩罚我！”
没有理会女孩的哀求，修恩走到床边，他要几乎九十度躬下身子才能看清眼前这个女孩的脸。
但很遗憾，展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张毫无印象的脸庞。更加奇怪的是，无论修恩怎么努力地去记忆这张脸，他一旦移开目光那些记忆就会像垃圾般被清空。只有面对这个女孩时他才能重新获取“我有一个女儿”这个情报。
这种如同割裂开来的现实，让修恩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于是他再一次俯下身子，和女孩对视。
从对方的眼睛中，他只看到了一片虚无。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编织这种梦境？”
“诶！？我不明白，爸爸...”
“你到底是谁！？”
无法压制喷涌的怒意，修恩大声地咆哮着。可当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女孩时，她的身影却消失了。
地面开始震动，墙壁开始震动，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摇晃起来。修恩看见乳白色的墙壁上开始出现裂痕，装饰有玻璃圆柱的吊灯落下，在他面前摔得粉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修恩刚伸出手去拨门闩，门闩便自动脱落了。他只得抬脚将整扇门踢倒在地，拼命地向外跑去。
而就在他踏出门框的一瞬间，眼前原本的长廊塌陷了。一块巨大的瓦砖坠向，他赶忙用手护住头部，但一直过去了好几秒，想象中的冲击感也没有到来。
修恩放下了手，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屋外。
头顶的天空呈现出黄昏时的淡红色，麦田上大片的作物变成了枯萎的死灰色，仓皇逃窜的牛群没走出两步便倒在地上，化成了一堆堆白骨。
修恩的视野中，他成长到大的家，充满回忆的屋子开始四分五裂。砖瓦的碎片飞溅，和断裂的沙发、破碎的碗片一起像是失重般朝着天空上升。在那之间修恩并没有看见阿德拉等人的影子。
坚实厚重的门板开始破碎分裂，直到升入半空已经变成了一团指甲盖大小的木屑。而在那团木屑原本应该存在的位置——房屋的门口，修恩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绿色长裙的丰满美女。她背对着修恩，凝视眼前这不合理的毁灭。
“瑟罗梅·空...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吗！？不对...你欺骗了我们吗？你并没有死！”
修恩激动地冲上前去，但当他的手搭上女人肩头的一瞬间，便被毫不客气地甩开了。
“你有很多疑问，我知道。可在那之前，能否允许我先问几个问题呢？”
瑟罗梅转过身来，她的脸上依旧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种亲切中略带傲慢的神情。
“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能认出我来？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留恋这个梦境，这本应该是你最美好的幻想才对。”
看样子，这个家伙还沉浸在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中。
“那个吻，你只能制造出记忆中或是想象中的东西不是吗？从相识开始，阿德拉小姐就从来没有吻过我。”
修恩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回味着那个毫无滋味的亲吻。
“无稽之谈！难道你就没有幻想过她亲吻你的感觉吗？”
“幻想会滋生恶意。我只是阿德拉小姐的骑士，如果哪一天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会很麻烦吧？”
修恩抬头望了望天空，那些云层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变得稀薄，最终消失不见。
如果要实话实说的话，其实就算是虚幻的，修恩也并不讨厌这场美梦。可理智告诉他，必须要克服这种念头。
他必须要回到阿德拉身边去。
正是为此，修恩·辻才在一次次太阳升起时睁开眼睛。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无意间流露出的失落，瑟罗梅翻了翻白眼。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你怎么就肯定我是这场梦境的主人？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在你记忆中的人吗？”
“虽然这也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
修恩摇了摇头。
“除了你之外的每个人，每样东西都是我记忆中的，但只有你给了我一种强烈的真实感，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你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你真是没救了，怪人！”
修恩朝着瑟罗梅伸出右手。
“现在，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吧。”
没错，就在刚才修恩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记不清现实中自己身处何处，要干什么。
他的记忆只剩下了梦境中所关联到的一切。
阿德拉、福卡斯领、麦迪森...一切都停留在了最美好的瞬间。
这种感觉就像是麻醉剂，能让你毫无留恋地接受这场不会醒来的大梦。
“真拿你没办法，早知道我就更用心一点了。”
瑟罗梅有些不满地翘起嘴，但还是握住了修恩的手。
“再给我一次机会，你想不想要福卡斯领生活的梦？为你量身定制，包你满意！”
“虽然我很想接受，但容我拒绝。”
修恩笑着摇了摇头，但两人的手接触了快两分钟，他还是没感觉到记忆复苏的迹象。
“这到底是？”
就在他一脸疑惑地望向瑟罗梅时，对方却毫无预兆地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身体。
本想大声呼喊，但修恩的嘴唇被堵得严严实实。温暖而湿润的感觉传来，那同样来自瑟罗梅富有弹性的嘴唇。
“怎么样，这个吻让你有感觉了吗？”
一次长达半分钟的深吻后，修恩总算是挣脱开来。可就当他想要大声呵斥时，消失的记忆却突然如地下泉水般涌出。他的大脑中一个个画面疯狂闪现，挥剑的占星术士、倒地不起的血腥斧爵以及苦苦挣扎的枪侠。
“我已经死了吗？”
“是的哦，你已经被占星术士杀死了。你可不是不朽者，在遭受了那样的攻击后可没办法活下来。”
修恩摊开双手，反复握拳却怎么也找不到临死时的缥缈感。
“你到底是谁？瑟罗梅·空？”
听了这话，瑟罗梅掩嘴轻笑。她伸出左手打了个响指，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化。
这次，两人来到了安洛先，钉着苦痛药师遗体的王座前。
“上一次我与你见面就是这个姿态吧？那么容许我换一副面孔。”
修恩听到声音转过头时，瑟罗梅·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白色的长发、白色的吊带裙、就连皮肤也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色。
少女几乎就是白色的象征，全身上下唯独那一对瞳孔呈现出血一般的猩红。
她的脸如弥生月初开的花朵般动人，却在这白肤血瞳的映衬下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明明是将要成人的身体，但扁平的身体却让人感到可悲可叹。
“瑟罗梅·空确实已经死了，但我很高兴能通过她遇见你。”
女孩左手抚胸，朝着一脸惊讶的修恩低头行礼。
“初次见面，这应该是我在人们面前最常用的面貌了。
我用你们的传统给自己取了个名字——爱丽丝·绯翼。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用信徒们的方式称呼我——温迪戈。”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修恩的瞳孔猛地一震。
虽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一路走来他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同福卡斯领内的人们信仰天父，沙克斯的人们崇拜泰坦一样，荒原也有他们独一档的信仰，甚至在圣战之前还有专门为此设立的教会。
他们所崇拜伟大者的名字，就是温迪戈。
“也就是说，你是荒原的神明大人？”
或许是感受到了修恩话语中的惶恐与敬意，少女轻轻笑了笑。
“准确的说，我是你们口中的神明大人，但并不是荒原的神明。我只是从千万年前以来就居住在这里，而你们碰巧崇拜了我罢了。”
“那么，这世界上也真的有天父，有泰坦吗？他们——”
“喂，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眨眼间少女闪身来到修恩的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你快要死了哦，而且你一死的话，外面那些家伙也打不过占星术士的。”
“既然如此的话，那你...”
那你像以前那样救活我不就好了吗？
修恩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他意识到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你能救活我吗？”
“当然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是瑟罗梅救了你吧？不光是在安洛先那一次，在你和哈维尔对打的时候，签订契约时替你疗伤的也是我。”
——“帮公主大人救你回来的也是我。”本来想这么说，但一看修恩失魂落魄的样子，少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仅如此，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份能够让你重回战场，打败那个混蛋的礼物。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修恩点了点头。
“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帮你？我是灯神吗？为你满足三个愿望？前两次已经帮你够多了，但这次我要收费。”
“你是想要我的寿命？还是说我的身体——”
和那时的瑟罗梅·空一样，少女伸出食指封住了修恩的嘴唇。
“我可不是魔鬼，不会和你做那些下三滥的交易。”
话虽这么说，她却伸出手开始轻抚修恩的胸口，还解开扣子将手伸入外套内。
“修恩·辻，你已经通过了考验，我认定你有能力和我一起完成伟大的夙愿。”
少女解开了内兜的扣子，从那之中掏出了某样东西。
那是一张卡片，在安洛先占卜时瑟罗梅留下的最后一张卡，名为虚无的空白之卡。
“你想保护阿德拉·牙龙不是吗？为此你也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爱丽丝转动手指，将卡片的正面展示在修恩眼前时，他愕然了。
原本空白的卡面上有了图案，那是一个身着白裙的白发少女，被锁链拴住双手倒吊在悬崖之下。
“从那个该死的欧顿·无面引入来自其他世界的力量后，这个世界就变得一团糟。
我和这颗星球共同生活了无数的岁月，然而他却依靠者外来者的帮助肆意屠杀我的信徒，妄图摧毁我的安眠之地。”
爱丽丝示意修恩抬起手，将那张卡片放在他的掌心。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的力量远没有削弱。相反，在这种外来威胁的侵扰下它得到了升华，给了我重新反抗的资本。
我们一度落败，掉入深渊。但今天，我们会手刃恶敌，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抓住我的手吧，修恩。
我会拯救你的性命，你将接受我的渴望。
我才是你的使徒，原本应该属于你的力量。
我会帮助你一起保护阿德拉·牙龙，作为报酬你要协助我杀了欧顿·无面。”
杀了欧顿·无面！？她到底在说什么！？
修恩难以置信地看向爱丽丝，得到的却是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笑容似乎在说——“你没有选择”。
“修恩，不能答应她！”
正当修恩感到无比矛盾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看见爱丽丝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地啐了一口。
“你要知道，和神做交易比和魔鬼做交易更加可怕。
他们会在不知不觉间控制你的精神，让你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马克西姆·L·安布雷奇开始咆哮，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从何而来。对于一直在旁观而没有发现异常的自己，他感到又愤又恨。
虽然他无比渴望修恩·辻能够继续活下去。但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决不能和眼前这个片子神明签订契约。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害死阿德拉的！
“听我说，修恩。我们不该违背生死的因果，扭转它是会产生代价的。那种代价到最后你我都会无法偿还。”
马克西姆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那个浪漫而天真的小说家。
他绝对不会原谅害死妻子的人，哪怕是自己。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朝着修恩伸出了手。
“拜托了，修恩。别这样。”
马克西姆的语气近乎于哀求，这让修恩快要落下眼泪来。
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转过身去看马克西姆一眼。
“对不起，马克西姆。”
就像爱丽丝所表示的那样，他没得选。
修恩举起那张卡牌的瞬间，面前少女的身体便开始散发白色的光芒。
“我还想回到阿德拉小姐身边，为此我不能死在这里。”
“对，这就对了。修恩，你做了正确的选择。”
少女开始哈哈大笑，她将那张卡片按在修恩头顶的一瞬间，两人便被包裹在了一团耀眼的白光中。
整个世界开始崩塌，马克西姆摔倒在地。但就算他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呐喊，修恩也接收不到他的声音。
“原本瑟罗梅·空也和我缔结了一样的契约。她想要守护安洛先的人们，为此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但遗憾的是，我看走了眼。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准备好去掠夺他人的生命。
修恩，你准备好了吧？为了生存下去，为了守护自己的爱人，就要拿出吞噬他人的决心。那即是我将交付与你的力量，名为‘咬毒’。
现在，证明给我看。”
帐篷崩塌了、王座崩塌了、苦痛药师的遗体也化为碎片。
荒原之上，死而复返的恶兽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