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使人疯狂。
看着场内所有人的表情，白鸢尾如此评价道。
说到底，“永恒”、“不朽”是所有的生命都不约而同想要达到的目的，很少有人能够在此面前保持镇定，就连白鸢尾自己也一样。
但是他之所以没有如其他人那般表现的那么疯狂，单纯只是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情而已。
这只半精灵，或许并没有达到足以使人永生的程度……用实在一点的话就是，她还不够格。
意外的，白鸢尾发现了另一个在永生诱惑下尚且还能保持镇定的人，说是保持镇定倒也不算，因为那人——其实就是迪恩•安特格林——此时正一脸的阴郁和厌恶。
白鸢尾推断，要么小爵爷与他一样非常了解精灵，要么他就是一个完全不理解“永生”这个概念的白痴。
可上述二者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调查中了解到的平日里荒淫无度、虚度人生的小爵爷划上等号。
这次的任务果然不同寻常，白鸢尾意识到了这一点。
被欲望驱动的人们团团围住魔术师，莫基森尔只是抬抬手便令他们止步，可他们的面容依旧扭曲，满是血丝的瞳孔瞪的像是要挤出来。
“还是老规矩！”
魔术师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微微抬起双手，像是宣布某件影响非常大的事情一般，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
“依旧采用拍卖的方式，底价为零，上不封顶，价高者得！”
话音未落，人群便沸腾了起来。
“100！100金镑！”
那个谨慎的半老贵族此时不再犹豫，抢在其他人之前报了个差不多的价格。在他报完价之后疯狂的人群冷却了一大半。
白鸢尾暗自咋舌。要知道就是在富饶的诺亚，一普通住民的年收入也不过三十镑左右，一百金镑已经足够一个家庭在诺亚保持三年的优质生活了。
这个世界的贵族远比平民有钱是没错，但是对一个落魄的、或者是没有继承权的一般贵族，全身家产最多也不过是那一百镑翻个几番。
一百镑在场多数咬咬牙都能拿出来，可关键的是这还只是个开始啊！
满头白发形如枯槁的落魄贵族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在场所有人，那副野兽护食般的姿态好像是对半精灵势在必得。
几个比较有钱的贵族少爷互相看了几眼，纷纷认为那半精灵怎么也不能被一个糟老头买去。
可还没等他们出价加入战场，一个压过厅内所有吵闹的声音强行制止了这可笑的争斗。
“我觉得吧，可以到此为止了。”
那人起身，举着手，以一副蔑视与怜悯的姿态看着场内所有人。
“安特格林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莫基森尔先是一愣，随后讪笑着看向那人。
敢于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狂妄的话来的人，除了这个公国大公宠溺的幼子迪恩•瑟维尔•安特格林以外，想来是没有其他人了。
“诺亚在1792年的秋天通过了废除奴隶贩卖法案，1801年开始全面禁止奴隶贩卖。这个国家……西斯菲尔公国于1802年12月开始禁止任何形式的奴隶贩卖。阁下公然在王都进行非法的奴隶拍卖、交易，莫不是看不起我安特格林一族？”
看着小爵爷那张冰冷年轻的脸庞，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似乎被冰水淋了一脸，整个人都麻木了起来。
这是小爵爷能说出的话？凡是熟悉迪恩的人，这时候都开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起来。
魔术师沉吟片刻，转而微微一笑，说道：
“诺亚……以及‘伟大’的西斯菲尔只是禁止人类种的奴隶贸易，异种可不在此列。”
“异种也是人。凡是在西斯菲尔的土地上，凡是没有国籍的人，都属于西斯菲尔的公民。那么……那个女孩，不知是有哪个国家的国籍啊？”
迪恩微仰着头，语气中夹杂着些微漠然，眼睛甚至没有看向魔术师那边。再没有比之更像贵族的贵族了，白鸢尾如是想着。
他身旁的那个侍从一脸惊悚的劝着他，然而小爵爷充耳不闻，如鹰般冷然的瞳孔倒映着魔术师平静的表情。
“安特格林殿下……今天是一定要劝止在下的生意了？”
“我只是在履行我身为西斯菲尔国民的义务而已。”
迪恩•安特格林的声音干脆而乏味。
他为何要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眼前这个狡诈的男人是什么人物吗？白鸢尾只是这么想着，随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把这个念头丢在脑后。这并非是他该考虑的。
“这样啊……”魔术师眼睛眯起又睁开，就在白鸢尾以为他要爆发的时候，他冷静的说道，“我为了这奴隶几乎花费了我大半的积蓄，殿下能理解我的难处吗？”
“哦……”
小爵爷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首先她是不是奴隶不是你说了算，我说她不是她就不是，懂？然后，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这样吧，你把这女孩交给我，我以大公的名义赐你一笔奖金，作为你‘救助’这名可怜女孩的赏赐如何？”
魔术师闻言微微一笑：
“如此甚好。”
既然正主都这么说了，那么那些旁观的贵族们自然没什么话说，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大叹今天运气不佳，至于去找小爵爷理论什么的……真当小爵爷在王都的恶名是吹出来的？
小爵爷给随从使了个眼色，随后在口袋里掏了掏。
“这样啊，为了表彰莫基森尔阁下的‘义勇行为’，我在此以安特格林之名，赏赐莫基森尔阁下……嗯……额……”
浑身上下摸了大半天，小爵爷终于艰难的从上衣夹层的口袋里摸出东西来了。
他高举着那一枚小小的铜币，用表演戏剧般的语气大声的说道：
“这一便士，与它所包涵的荣誉，尽皆属于你！莫基森尔阁下！”
那一刻，大厅内寂静一片，没有谁敢说话。莫基森尔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
唯有一直观察着小爵爷的表情的白鸢尾才能看出来，迪恩•安特格林如此做的目的可能并非是为了羞辱莫基森尔，他可能、或许、大概是真的……没有钱。
白鸢尾能够看出小爵爷已经在极力的从身上寻找钱币或者珍贵的物件了，他甚至给随从使眼色渴望能从其处获得支援，可惜随从愣是没能看懂他的用意。
“咳……”举着钱币的动作太白痴了，于是小爵爷便收了起来，实际上他也觉得自己这番表现的太尴尬生硬了，还好没人看出来，“等聚会结束后，我会安排人把剩下的奖金送给你的。”
他干脆的说道，实际却是在想着怎么先糊弄过去。
莫基森尔那张阴沉的脸不知为何迅速转晴，他深深地看着迪恩，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不必了，有这个就已经够了。”
他手一挥，小爵爷握着的那枚铜币便迅速的飞到了魔术师手中。
由于白鸢尾就站在小爵爷身前不远，所以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魔术师“表演”时的异样感觉。
小爵爷也不清楚魔术师在想着什么，不过他也不纠结于此，说道：
“既然如此，那么可以把那个女孩放出来吗？我看她待在里面挺可怜的……”
“你确定？”莫基森尔挑着眉头。
“当然，我可看不得人被关在笼子里。”
魔术师又深深地看了眼他，随后从帽子中取出钥匙。
看着莫基森尔接近，大受惊吓的半精灵女孩捂着嘴，泪珠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
打开笼子之前，莫基森尔先是用一种古怪的语言说着什么，随后还瞥了一眼小爵爷。半精灵少女听见之后瞪大了眼，还用一种格外复杂的眼神望着迪恩。
“那么，你自由了。”
魔术师微微一笑，打开笼子，意味深长的说道。
半精灵先是惊吓过度般的浑身颤栗了一下，随后才犹豫着站起身，患得患失的走了出去。
小爵爷沉默片刻，觉得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向前走了几步。
可半精灵看到他的动作，茫然的瞳孔转瞬间变得坚定，她抬起了手，平举向迪恩•安特格林。
这一刻，横插在二者之间的白鸢尾那于无数次生死斗争中锤炼出的敏锐直觉起了作用，他第一时间使自己的身体进入了战斗的状态。
她想要干什么？白鸢尾只来得及想这些。
半精灵的少女口中吐出玄奥至极的东西，凡人很难去想象那究竟是什么，只记得那是一段咨询、一段信息，然而具体是什么却一概无法去想象、理解。
那一瞬间，束缚着空气的锁链像是被人野蛮的撕裂了，那些躁动、恐怖的气体纠结成团，野蛮而疯狂的朝着迪恩•安特格林激射而来！
站在二者中间的白鸢尾无疑是倒霉的，以他的能力他可以眼睛都不眨的躲开这一突然袭击，但可惜他身后站着迪恩•安特格林，这位小爵爷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躲得过这超脱想象的袭击的！
他只会可怜的被这团“空气”撕扯成肉沫！
白鸢尾没有心情去帮助任何人，但迪恩不同，他是他的任务目标，他只容许迪恩•安特格林死在他手中。
那就只能硬抗了。
这么想着，白鸢尾便觉得那团“空气”也不是这么可怕，他甚至还有闲心去观察那瓶替换给他的红酒，那猩红的酒液倒映出他不经伪装的脸。
那张脸嗤笑着，像是在嘲讽什么。
随后……砰的一声，酒瓶被“空气”击碎了。
在这一瞬间，白鸢尾意识到两个事实。
首先是半精灵少女所释放出的“魔法”并非如看到的那般无坚不摧势不可挡，实际上那团“空气”真正的威力也不过是击碎玻璃瓶而已。
其次，半精灵所要袭击的第一目标极有可能并非是身份尊贵的小爵爷，而是恰好挡在小爵爷前面的白鸢尾……认真来说，是白鸢尾拿在手中的那瓶酒。
酒瓶碎了一地，瓶里的酒也碎了一地。
并非是形容词，那些本该是液体的酒液确实如固态的玻璃一般洒在地上，随后碎成一块一块的，宛若永远失去了“流动”这一概念。
白鸢尾盯着地上满是裂痕与碎片的猩红镜子，特别盯着那倒映在镜子上冷漠的嘲笑着什么的影子。
真是可惜啊，他想到，明明是一次简单的任务却又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
随后，猩红的镜子泛出苍白的光芒，将四周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