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出生在新时代的人们高声歌颂着立国战役胜利八十年,赞美着那场战役的最大功臣——安格尔大公。他一手创建了那支全由实验改造士兵组成的军队,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扭转了帝国在海外各势力压制下的绝对劣势。
而活在旧时代的人们却低头咒骂着今天这个日子,那场战役让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换来的是什么?还不是无止尽的压迫和剥削,其中最为憎恶这个日子的,还不是那些从战场上活下来的老东西们,他们张开已经不剩几颗牙的嘴,用极其颤抖的声音低声咒骂着那位安格尔大公,咒骂着他的背叛,咒骂着他的残忍。
可这些都不过是些无用的呻吟罢了,底层人民小部分的叫喊丝毫影响不到安格尔在帝国的声誉,不仅仅活在盲目的人民不在意,安格尔自身还在使用巨大的影响力去压制那股反对自己的声音。近些日子来他的地位越来越高,甚至是让王室的那些家伙们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功高震主,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向来惧怕这些声名显赫的功臣们。
华林顿克市的主干道是一条贯穿了这座帝都的巨大街道,笔直且宽阔,名字也很直接——“建国大道”。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一支装备完善的装甲部队全部横向拜访也只能挤满两排。这样豪华的街道可不是留给普通民众的车轮子压在上面的,而是留给帝国的盛大活动和外国来访时使用的。
今天就是立国八十周年纪念日,安格尔大公身为那场战争的最大功臣自然是会作为重头戏出现在典礼的最后,这样看来甚至比王室的排场还大了。但这也不是他自己要求的,鉴于大部分民众的呼声,王室最后还是决定让安格尔作为压轴出现在典礼之中。倘若不是民意,王室甚至连安排安格尔出现在典礼之中的心思都没有,更别提作为典礼的重头戏。
人群里挤满了爱戴他和憎恶他的民众,高台上坐满了惧怕他但又不得不礼让他的王室成员,安格尔仅仅只是站在这条建国大道的起端就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和压力——他有些倦了。
本来就干着见不得人的事情,却偏偏还要站在阳光之下接受所谓的荣誉和赞美,安格尔嘴角翘起,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国家真的已经疯掉了。如果他过去所做的事情像自己这身份一样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恐怕是无法想象的。
不过好在那场计划里的改造士兵已经几乎死光了,不仅仅安格尔手下暗中处理,还有因为身体机能枯竭而死去的士兵,一旦那些可怕的改造人死光光,那么这件事情就快彻底的在历史舞台之上画下句号了。
当然,那些实验人员也得彻彻底底的清洗干净。想到这里,安格尔心里的压力也是减弱了几分,都略带轻松地活动了下身子,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位已经算得上是年迈的大公很是惬意的感觉。
“安格尔大人看上去很开心啊。”
他的司机站在身边与他交谈,这位司机等会就是游行途中为他驾驶车辆的人员了,也算是位老员工了,给安格尔大公开车已经快十年了。能在如此声名显赫的人身边待上这么久,也算是这位司机的本事了,毕竟除开心腹,对于这样城府很深的人来说换手下就跟流水一般频繁且随意。
“还行吧.......咳咳,只是想起来立国战争已经过去八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身体反馈给时间的结果,安格尔自身也接受过这样的实验改造,只不过是小规模的尝试,并没有像那些士兵一样进行了几乎全身的改造,所以他的容貌并没有定格而是随着时间正常的衰老,直到今时今日,他也是一副白须模样了。
身体还算硬朗,但已经没有当年的风范了。
“是啊,都八十年了.......这也确实值得我们去开心。”
司机笑了一下,他觉得安格尔大人相比其他的贵族来说已经算是很好的了,不仅有着显赫的名声还有着别的贵族所学不会的谦和以及热情,在他们眼里安格尔不但不像一位贵族,而且还像一位来自平民街头的老者,知识渊博且和蔼可亲。
“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这就是纪念日所要表达的意思,不仅是要让我们对帝国的诞生而感到欣慰还要让我们有着对战争的反思。”
安格尔说着这样的话,司机也是愣了一下,随即也点头表示赞同。只不过他就是个握着方向盘给安格尔开车的人,怎么会真的去思考这位大公嘴里的那些话,都不过是走过场的赞成罢了。
有些人做错了事情,却要在后人遗忘的情况下赎罪,而且他们所谓的赎罪是直接将罪的源头彻底斩断。这叫反思吗?这不叫,这明明就是对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予以否认,根本不想承认自己干过这些事情。安格尔都快一百岁了,每天靠着大量的能量补充剂来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正常的身体机能,但他完全没有想着趁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残留一口生气之际来对过去犯下的战争罪行作出反省——那场改造实验虽然扭转了败局,但却违背了人道,不仅仅是让帝国赢得了这场战争,其后他还让那支特殊改造的小队登陆其他势力的地盘上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屠杀。
他犯下的罪不仅仅是遗忘和抛弃那些士兵,还有对生命的亵渎和侮辱。
“安格尔大人你先上车准备吧,前面的表演节目就快结束了,隔阵子我们就要让你在这条大道上回应民众的呼声了。”
司机打开车门让这位大公坐了上去,四周的护卫队也开始集合,一个个身材挺拔表情严肃,都是军队里挑出来的好手,身上还穿着猩红色的礼服——那是象征着帝国的颜色,不仅仅有着鲜艳的红,还有着沉稳的黑色。
“唉.......回应呼声?在场的不仅仅是有着欢迎我的人吧?每次庆典都如此,这一次我.......”
安格尔低声念叨着什么,前面的司机只是听到一阵嘀咕却听不清这位大公到底说了什么,身为司机自然也不会去多嘴询问什么,他要做的就是在等会的活动里把车开好就是了,虽然跟安格尔大公的关系很是不错,但他自认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围在汽车四周的礼队要跟着汽车同步向前行走,他们起到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提升威严感,更是防止一些疯狂的民众冲上街道向汽车发起什么不得了的袭击——当然,也有可能是太爱戴这样一位大公了,以至于失去理智想要来到车边为安格尔高声歌颂。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礼队都要提前制止这种行为,而制止的方法便是他们立在胸前的步枪——那玩意可不是拿来配像的,东西都是真东西,而且子弹也是填满了弹匣的,只差保险没有打开了。
前方不远的鼓声和号角声显得格外嘹亮,窗外能看见几乎贴紧车身的礼队,安格尔觉得自己真的特别无助,有时候还会心生一种倦意,放弃这本就不长的生命然后死去——到那时候,他似乎什么都不用在乎了,死人才不会去管这么多麻烦的往事。
锵——
号角声和鼓声戛然而止,渲染气氛的节目自此结束,接下来的便是安格尔大公的出场,他要坐在车里慢慢驶过这条建国大道,在途中接受人民对他的各种声音,不仅仅是赞美还有着难听的辱骂。随后便是前往高台接受王室对他的赏赐和赞扬,最后还要沿着这条街道去到尽头,那里有着教会的教徒们等待着他,在最后的最后将由亲自赶赴帝都的教皇给他祝福,请愿他们的主保佑安格尔大公。
这就是今天纪念典礼重头戏的全部流程,嗯.......应该说每一次纪念典礼都是这样的流程。
安格尔把眼睛闭上,静静等待着汽车开动。
.......
有人可以闭上眼睛,而有的人就必须全神贯注的睁大眼睛寻找机会。
和平鸽就混在街道一旁的人群里,听着耳边吵吵囔囔的讨论声,他也在放空心思不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躁动不已的手暴露了他此刻根本安静不下来的状态 ——那围在安格尔车辆外围的礼队是最后手段,而四处望去,那些个安保力量可不是握着枪那么简单了.......
“一支中型规模的部队,啧,”
和平鸽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放在背包里的工兵铲随着身体的摇动而显得躁动不安,与其他东西撞击发出叮当的响声。中型规模的部队充当着安保力量遍布整条大道的两旁,沿路过去还有一些看上去疑似便衣的人员在人群里面走动,看起来安全部门也是出了很大的力气。
这无形之中增添了和平鸽动手的压力,他心里有种预感,或许他今天会惹出不小的麻烦,不仅仅只是杀死安格尔之后引发的一系列躁动,还有那尚且未知的种种因素。
看着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士兵,他脑门里的一些记忆被勾动了——曾经他们在战场上哪有这样精致的装备,就连所谓的高级机甲放在如今也都是些老掉牙的手动操纵杆机甲罢了。背包里的工兵铲跟着自己的心跳一起律动,和平鸽知道,一旦那东西被自己掏出来并冲向那街道上接受民众欢呼声的安格尔大公时,他很有可能就走不掉了。
但走不掉又如何呢?他在接通那人的电话之后,心里就做好了这样都准备。他之所以这般渴望杀死那车上的老人,也无非是自己脑海里面那关于立国战争的回忆在不断翻转——那好似附骨之毒不断地侵蚀着和平鸽那颗试图平静下来的心脏。
杀死他,杀死安格尔。为了你也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士们——和平鸽,你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为了那些已经不能来到这里的人们。他叫和平鸽,是一位从立国之战里活下来的士兵,在这帝国历八十年之际,他已经快满九十四岁了。
人潮涌动,爱戴安格尔的和憎恨安格尔的家伙们都随着那辆缓缓驶向王室高台的汽车向前走去。在这建国大道上,帝国的王宫就耸立在这道路的中间,而在其左侧便是华林顿克市政府,右边则是教会设在帝都的拉斐尔大教堂。这华丽至极的王宫在中间就像是天秤中间枢纽,在这两者之间寻到了一丝平衡的处所。
“安格尔大公万岁!”爱戴他的人高声呼喊。
“老东西活了这么久都不死……”厌恶他的人低声咒骂。
那些声音在经过改造后的和平鸽耳里都是那么的清晰,他甚至能在极度嘈杂的环境下听到子弹上膛的轻微摩擦声,那是他在战场上生存的资本,而如今九十四岁的他不但没有丢掉这些本事,反而更加灵敏。这倒像是临近燃尽的木柴最后一刻的爆燃一般,在最后的时间里反而绽放出更加绚丽的火光。
汽车停在了王宫大门之外,那悬挂在城墙之上的高台就在这大门的正上方,那里坐满了王亲国戚,一个个都装扮精致面相华贵。安格尔也是一位贵族而且地位极其尊贵,但在血统上他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草根,来自于平民的他如今能得到大公这一贵族名号的赏赐,可见他当初在立国之战里所获得的功劳。
如果把他的过去编成一本书——不,一本不够,恐怕得三四本才勉强能记述完安格尔这堪称草根逆袭典范的传奇故事。
他是伟大的,但越是伟大的人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就越是吓人,所以安格尔那不惜一切代价的清洗就显得格外的血腥和残忍。他很着急,似乎是在惧怕自己晚年时期会遭受难以想象的名声危机,看起来他并不想戴着那些足以毁灭他的罪名被葬入土里。
和平鸽不爽的笑了一下,这老东西从车上走下来的样子看上去颤颤巍巍的,可他心里却是清楚得很:那老东西跟他一个岁数就足以说明也是经过改造过的,虽然跟和平鸽那种程度的改造相比,安格尔那种程度就显得十分随意,但也足以让他轻松活到一百多岁而且身体健朗。
换句话说,现在的安格尔恐怕比如今一些年轻人的体格都要好上许多,现在这幅衰老模样是装给谁看那已经不是和平鸽所要去关注的了。在他眼里,和平鸽只想看到这老东西被自己工兵铲把头给打爆的模样。
他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今日先不提自己能否还能在此后逃脱活到下次动手,就说说安格尔再次出席这样的盛大典礼就已经是下一个十年了,要知道和平鸽可没有像安格尔那般优质的能源补充让他支撑到下一个十年。
如果自己是被安格尔给熬死的,和平鸽宁愿来一次酣畅淋漓的袭击,死在那子弹和炮弹里也比窝囊的机能衰竭好上十万倍!
在民众的呼声里,或许安格尔比那些站在高台之上的王室们更加像一位国家的统治者,老皇帝没有出席这次典礼,那么在这高亢的呼声中,那安格尔全然像一位皇帝了!
那些王室成员一个个铁青着脸给安格尔颁发功臣勋章——这东西自打立国四十周年纪念以来,每十年就会颁发一次,安格尔已经连续四次获得这东西了!暂且不说他嫌不嫌弃这东西占位置,反正能看见那些个王室贵族的臭脸,他似乎就已经很高兴。
安格尔皇帝,哦不,安格尔大公在司机的搀扶下走下了高台回到了汽车旁,他们并不急着上车离开,而是站在车旁向大道旁人们挥手致意,这是民众最为激动的一刻,就像是那些少年少女见到了自己最最心爱的偶像一样亢奋。和平鸽站在里面皱了皱眉头,这是典礼最高潮,但也是最为混乱的时候。他放下背包,在人群里悄悄摸出来尚且未折叠开的工兵铲,然后藏在自己的旧夹克下面。
他要冲出去朝着那辆车旁的安格尔杀去,而围在他周遭的士兵们便是他最大的威胁,不过早在昨晚那人已经告知了他在行动开始前要打一通电话,那便是解决这护卫队的方法。
“嘟,嘟,嘟……喂?你准备好了?”
“你可以指示你的人动手了,我……好了,我要挂断电话了。”
和平鸽没有多嘴,在低声通话之后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看了看四周,人们已经沉浸在欢呼雀跃的兴奋之中,而他藏在夹克下的便携式工兵铲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号角声和鼓声,欢呼声和叫骂声,脚步声以及……那突兀的枪声。
砰——砰砰——
护卫队里有人对着自己的同伴开了枪。
最后,还有工兵铲打开发出的摩擦声。
和平鸽粗暴地拨开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人群,向着街道上的那辆停靠在王宫大门之前的汽车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