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和平鸽依旧坐在这具尸体身边,车内一片狼藉,而车外将他们锁定的武器迟迟没有开火,显然帝国士兵们还没有确定安格尔大公的生命体征状态。在他们机甲内的生命扫描仪就像是失效了一般,就连车上只剩下一位生命都无法侦测出来——倒不如说像是在无形之中配合和平鸽演一出好戏。
“还有活着的吗?”和平鸽轻声说道。
前面被工兵铲爆头的司机无法回答,坐在他身边安静合上双目的安格尔也无法回答,此时的和平鸽竟是生出一丝寂寞,一种与死亡同行时的无边寂寞。他摸了摸口袋,第一时间想掏出自己的劣质香烟叼在嘴边,可惜早上为了参加行动而把多余的东西都丢在了自己在帝都的出租屋里面。
就在他对此感到烦躁之时,坐在他身边的安格尔却是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最后在和平鸽不解的目光里把头扭了过来看向他:
“想.......想抽烟的话,就,就摸摸我的右口袋,那里面,有.......有香烟。”
说话断断续续的,就跟安格尔此刻的生命体征一般起起伏伏,以至于和平鸽都无法确定他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了吗?这家伙难不成还在那改造之下新研发了什么特别的手段?
只不过和平鸽没有过多的去询问什么,将手摸进安格尔那已经被血浸湿的右口袋,里面确实有一包香烟,拿出来一看居然是水银牌的好东西——这东西可比自己那包劣质香烟不知道高级到哪里去了,一家军工企业下属的烟草品牌,至于是否使用了军规制造水准大伙也不清楚,反正这牌子的烟就是贵,而且抽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没想到一向作息严谨生活规律的安格尔将军也会抽烟。”
“这里,这里没有.......安格尔将军,也,也没有什么安格尔大公了——这里只有一具体温尚存的尸体,罢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将和平鸽拉回到了自己记忆里的那些战场上,周围的士兵总是在怒吼中将生命绞碎在那疯狂燃烧的战火中,刚开始还在很壮烈的说着自己为帝国献身,可那战火岂是这般容易熄灭的东西?它烧啊烧啊,烧得那些意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士兵也开始喘气,他们开始感觉到疼痛,开始惨叫,直到最后也想这般有气无力地说着什么,可惜和平鸽曾经听过的那些话语都在时间的流逝里如同废物被马桶水冲走了。
哦,原来钢铁也是会被火给熔炼的吗?
和平鸽想明白了这一本该早就明白的道理,他有些失神地抽出一根烟塞进安格尔嘴里,然后又给自己叼了一根烟,然后在车前面找到了一个打火机——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位大公的随行车辆里面会有这种不安全的小玩意在里面。
“和,和平鸽.......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请说。”
安格尔那苍白的眉毛很是随意地挑动了一下,看上去他意外的有趣,不管是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是在逐渐衰老的过程里:
“假如,假如我这里本来就是为了等你来而开设的坟墓呢?”
坟墓?和平鸽点燃了香烟,那淡淡的烟气慢慢弥漫了整个车内,甚至还往破损的车窗外飘去:
“你的吗?”他顿了一下,有些警觉地看了看汽车的四周,车外还在不断播放着什么“放开安格尔大公”“缴械投降”之类的口水警告,“或者说........你说是我的?”
和平鸽说完就把香烟从嘴里取了下来,他脸色慢慢沉了下去。这辆汽车是坟墓的话,那他岂不是已经坐进了坟墓之中?他那不安的预感开始躁动,甚至于和平鸽还很是幼稚地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家伙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距离那家伙所说的十五分钟还有着七八分钟的时间,而这么早就把电话挂断是不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在里面了?和平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放在了车前座的夹层里面。
“哈哈哈.......可怜的人呐,我倒是有些相信你曾经是一位士兵了,因为只有士兵才会如此轻易相信任务,才这么愚昧地按着别人安排的道路一直走到黑,哈哈哈哈.......”
这句话像是用光了安格尔所剩不多的力气,他身体在此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往下瘫,连嘴里的烟都咬不住了,不受控制的往下掉,火星子在他身上滚了半周,看上去有些痛,但对于一位即将步入死亡的人来说这点痛或许只是一点下酒小菜罢了。
那个家伙......和平鸽在之前略微猜到他或许是一位贵族,亦或者说是为王室做事的狗,但为了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完成自己记忆里面的夙愿,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一请求并且来到了这一场盛典的现场。
但和平鸽从未想过,之所以邀请他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干掉安格尔.......
直接用手指掐灭了香烟,身体燃烧机能已经结束,和平鸽除开感觉到了一丝倦意之外还有车外面无穷无尽的杀意,甚至于说在那王室高台之上,他都能感觉到有些目光是朝着自己看来的,而非盯着车内的安格尔。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值得他们去算计,但在安格尔的话里他还是明白了些什么——好一个一石二鸟,只不过能将和平鸽放在跟安格尔同等水平高度来赋予死亡,那和平鸽还算是心里有些欣慰了。
“我们,我们都会死.......你不参加这次行动我也会死,你不接受他们的请求你也会死,只不过你的愚蠢加速了我们两个家伙的死期罢了,咳咳.......”
安格尔挣扎着想要从座位上蹭起来,不得不说他那顽强的生命力确实让人感到震惊,在如此大量失血的状态下居然还能意识清醒,也不知道他那些造血细胞的工作效率是有多高。
“我从未见过你,但我能感觉到你那澎湃的机能——就像是一台凶猛的机甲,你很像曾经的帝国原型机甲,原始且暴力,没有现在这些所谓的顶尖机甲那些花花肠肠,净整些花里胡哨的设备却遗忘了机甲本身的枪度,咳咳.......”
他还是那么自傲,那苍白的体毛随着身体的抖动而颤动着,像是激动的年轻人在不服气地大叫一般,可安格尔确确实实的老了,跟和平鸽这种虚假的岁数不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百岁老人了,即便改造了身体也不过是延缓机能衰退一些小把戏罢了。
“你接受过改造,但绝对,绝对不是我手下那十三位中的一位!不管你相不相信,呼,相不相信我.......既然你不是我的人,那么,那么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是我的人?”
安格尔说着让人发笑的话,但和平鸽很是烦躁地把头别了过去,像是不想跟安格尔继续聊下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感觉你在骗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我?!我脑子里面,我脑子里面明明清楚的记着是你!就是你制造了我这样的怪物,你这是在抹灭我的过去!我的存在价值,我的记忆,我的一切!你说你没见过我,我不答应也不相信你!绝不!”
和平鸽失控地大吼,车外的士兵们也被这一嗓子给吓住了,刚刚还在不断播放的警告声也戛然而止,整个宽阔到如同海平面的街道变得格外安静,就真的像一座墓园一般,而他跟安格尔乘坐的汽车就是一块坟墓。
这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安格尔那止不住的咳嗽才勉强打破了两人之间那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你,在害怕自己的存在价值被质疑对吧?真是.......可怜透了。这不是我几句话就能否定的,既然你对此反应这么大,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你自己也曾怀疑过自己呢?这些价值不是世界和他人赋予给你的,而是你自己确认的.......你的存在真是可悲极了!”
安格尔真的不行了,他那喘息声开始加重,不断起伏的胸口妄想从空气中获取更多的氧气,可惜空气里的氧气占比是固定的,无论他怎么呼吸都只能获得固定的氧气,而失去的血液让他的氧气载体已经无法做到维持正常运作的数量了,他在迎接死亡!真正的死亡!
他是帝国的最大功臣,也是帝国真正意义上的缔造者,安格尔·奎林道尔,他才是帝国真正的皇帝!
“王室是留不下我的.......所以让你来到了这里,借你这样一位愚昧的家伙来干掉我........哈哈,真是贪得无厌的掌权者!老皇帝看到了,恐怕也会被自己的那些孩子们给吓一大跳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话已经钻不进和平鸽的耳朵里面了,他用自己那皮肤早已干枯的左手拉住了和平鸽的衣角,像是在邀请对方进行最后一次对话一般,他是那么的高傲,直到死也还是那副不屑的模样。他朝着和平鸽低吟道:
“想不想看花海盛开?”
“想不想看候鸟归来?”
“如果这些都回不来,那么你又该为谁存在?可悲的人呐,连活着的意义都是被别人框定的,你不过是王室那些人用来当做一次性工具使用的废物罢了.......你比不上我手下的那十三位士兵,一点也比不上!”
砰——
和平鸽一把推开他,将安格尔恶狠狠地砸在了另一边的完整玻璃上。他恼羞成怒,他无言以对,安格尔的每一句话都刺痛了他的心,那些该死的记忆都是有关安格尔和他曾经犯下的罪行,但倘若对方不承认自己的存在,那么他究竟该为什么存在?
自己生命颜色开始因此溃烂,所谓的花海,所谓的燕子.......他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生命苦涩如歌,就像一滩烂泥在向前流动。为什么,为什么安格尔你不承认我的过去?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那我和平鸽到底是什么?
十三骑里面没有和平鸽,他们虽然被历史掩盖,但一个个生命璀璨如歌,不管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但至少都是在整个世界上留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足迹,而和平鸽他呢?
他不想再说什么了,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去,去你**的花海!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
他朝安格尔吼叫着,而对方已经死了,脸上到死都挂着不屑的笑容。
和平鸽呀和平鸽,你不过是只可悲的鸟儿啊,就连张开翅膀都忘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