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窗外会有鸽子飞过,不知道是修道院里哪位饲养的,又或许是自然所孕育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修女只是看着那些生命旺盛燃烧从窗外蔚蓝的穹顶掠过,心里便生出无比的喜悦,那是一种极富感染力的情感,她每一次遇见这样的景象都会格外感激这个世界被主所赋予的美好和愉悦。
手中钢笔墨水渐浅,到后面彻底枯竭,想留在纸张上的字迹写到一半就只能留下挂割的痕迹。修女有些心不在焉的将笔放下,她允许自己在这般美妙的光景下稍微放松下神情,将自己本职工作轻轻放到一边。
多好的阳光,就这样肆意的洒落到修道院里的每一处地方,不仅仅于此,整个小镇都洋溢着温暖的气息,就连那边街道一头习惯了阴暗屋内环境的老人都忍不住打开窗户多呼吸了几口空气。
“多好的天气啊......”
金色长发有些调皮的从压好的头纱一侧伸出,修女安静的重新整理好,一直眯着的双眼微微张开一点,那股惊艳的蓝色从中被窥探到一丝。嘴角流露出的感情是不同于平日安静的喜悦,看来她自言自语中的那位“她”对于修女来言很是重要且让她十分欣喜。
好天气撞上好日子,很难不让一位处在豆蔻年华内心敏感的少女心情愉悦。
——
是阳光,是微风。
它们夹带些从不知名的土壤上卷起的尘沙,轻轻的打在汐雅的脸蛋上,泛起土黄的色泽。
一路上的风尘仆仆消磨了这位少女许多的耐心和闲情,即便是这般美好的天气里她的双眼里也放不下美丽——满满的都是疲倦和低落。
汐雅那头紫色长发在头纱下肆意的披散在背后,黑白配色的修女长裙上也沾染上了不少尘土。长时间的旅途确实让人意志消沉,不过汐雅这股子低落并非只来源于肉体上的疲倦,望着远处袅袅炊烟和从树梢之上伸出的教堂尖顶,她心里就有着一股难言的愧疚,逃避这一切的心思油然而生让她的眼眸很是不自觉的看向泥泞的地面而不敢直视那座她出生长大的城镇。
每一次远行都有它的意义,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的。
汐雅对不起那位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人,也对不起一直鼓励着自己向前走的少女,即便是这些事情已经随着时间朝着身后远远跑去了,但从她踏上归乡的道路开始,就又如鬼魅一般席卷而来,缠绕到汐雅的灵魂之上不断折磨着她。
等到自己踏进镇子后,是应当向大家表达自己的愧疚还是继续低着头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呢?
紧了紧自己左肩上背负的挎带,后背上的不只是有着她自己的头纱和长发,还有一把......一把步枪。
用上好的红木制成的枪身在阳光下有着圆润的光泽,略有些年头的金属部件上留着不少摩擦和战斗的痕迹,在枪口处还能瞧见丁点火药点燃时残留的粉末。这是一把历经战斗的武器,不仅仅是跟汐雅身为修女的身份格格不入,还有它存在的时代也都跟年轻的修女不相匹配。
汐雅是个漂亮的孩子,而这把精致的老式步枪也是有着属于它自己独特的美丽。本该极度不合的两样事物同时出现,反倒是产生了一种异样的美感。行走在渐渐茂密的树木森林之中,汐雅已经是能闻到那股生命产生的烟火气息,她明白自己就快要到了。
虽然很不想这样麻烦自己,但为了自己背后教会的形象,她还是特地停下脚步很是认真的将身上衣裙的灰尘拍掉,并且走到一旁的小水池边上用冰凉的清水洗去了自己脸上的尘土和疲倦。
笑一个。
汐雅在水池的倒影里摆出了一张笑脸,有着青春美貌的加持即便这是一张有些勉强的笑容但足以掩盖掉一切的缺点——足够美丽足够纯净,这是人们愿意看到的笑容吧!
直到自己认为足够整洁之后,汐雅才从水池边起身继续迈着步子朝已经不远的镇子走去。从树叶间隙穿刺下来的阳光格外舒服,让修女不自觉的放下了些许疲倦,伴随着鸟儿的啼鸣,她的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响也被压下去,呼吸慢慢放平。一开始因为临近镇子而产生的紧张也消减了不少,因为汐雅也明白了自己回到镇上之后无论做什么也是无用的——所谓道歉和原谅,这都是基于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
倘若只是道歉认错就能解决矛盾,那当初汐雅又何必流浪,又何必背负着一些沉重的罪名低下头颅朝向远方。
即便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是她的错。
——
“请问伊雯小姐在吗?”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还在望着窗外景色发愣的金发少女重新将眼睛眯起,转头看向那扇微微颤动的木门,轻声回答道:
“请进。”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衣着简单表情有些憨厚,有些干枯的手上握着一封草纸信封,看着桌前那位握着钢笔正在发呆的修女,他眼里有些歉意:
“抱歉叨扰您的工作了,我......我是想请您帮我写一封信,一封写给我那臭小子的信。”
男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是镇子里的木匠,手上和衣服上每天都挂满了木屑。他也有个儿子,前些年成年就跑到其他城邦里去寻找工作的机遇了而他一开始还跟镇上的人说着那臭小子走了他得轻松不少,但后面的日子里他最后还是决定每个月都要写信寄给自己儿子,可自己又没文化不识字,自然也写不出什么信,所以小镇的修道院里负责文案工作的伊雯修女就是最好的选择了——越是满嘴不在乎,他就越是挂念着自己那天天惹事的儿子。
“啊是克尔顿大叔吗?你要寄的信我之前就写好了,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我念念,哪里有地方要修改的你可以跟我说......”
“不用了不用了,原来伊雯小姐您已经写好了啊......我相信您的文笔一定能将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得很好的!”克尔顿有些惊喜,毕竟每个月都来麻烦别人帮不识字的自己写信确实过意不去,但现在看来伊雯她不仅不在意,而且很是乐意帮他这个忙,都已经帮写好了一份信了。“真是感谢您,主的光辉下你们格外的善良美丽呢......”
克尔顿也不知道该怎么夸伊雯,只能是用着别人常说的赞美之词来形容金发修女,弄得伊雯捂着嘴笑了笑,倒也接受了对方的赞扬——她从不矫情做作,对于这些事情她自然是轻松应付的。
“克尔顿大叔意外的很关心自己的儿子呢,那为什么还要在大家面前装作不在乎?”
伊雯将那封用上好的纸张包装起的信从抽屉里拿出,摆放在桌子的一边免得自己等下遗忘了这件事情。因为好奇这位小镇木匠为什么将这种很寻常的事情藏着躲着,所以伊雯有些好奇的问道,这让克尔顿脸上泛起了红晕,平日间喝酒都大口大口毫不含糊的男人此刻却是有些扭捏了:
“这个,额这个......伊雯小姐,你也知道我这人挺好面子的,之前那天天装出来的样子现在垮了我肯定没脸出来跟那些家伙喝酒了啊!”
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克尔顿去在乎的,不过伊雯尊重别人的隐私自然不会去多嘴什么。等到克尔顿转身走到门口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回来走到桌前放下了几张有些发皱的纸币:
“如果可以的话,伊雯小姐能帮我再寄点钱给那臭小子吗?我怕他日子过得不好,我至少还能挣点小钱,剩下的也不少还是寄给他花吧!”
这些由克玛王国统一印发的纸币在近些日子里开始慢慢替代金币等金属货币的存在,在各城邦里扩大流通,虽然大多数时候人们还是用着金属货币进行交易,但纸币在王国发行法令之后也成为了能够支付的一样合法货币。
克玛王国不断地学习着那临近自己的庞大帝国,无论是在制度上还是在各行各业的标准上,但落后的生产力和科技水平决定了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一般无法跨越——帝国已经基本完成了现代化,并且在军事上甚至说已经开始淘汰所谓“现代武装”转而研发第二代单兵作战机甲,可周遭形如克玛王国这样的国家却落后得依旧处于所谓的“中世纪”时代,甚至于说军队里还配备得有“骑兵”这样的兵种。
“纸币?那我有办法帮你寄过去,倘若是铜币我反倒是有些无能为力了。”伊雯笑着送别了扭扭捏捏的克尔顿,显然对方那下楼时的谨慎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发觉他来找伊雯修女写信寄给自己的儿子,就连下楼时都还特意用夹克遮挡些许自己的面孔,生怕有熟人认出自己是克尔顿一般,反倒是显得十分可疑了。
伊雯拿起那被揉得有些皱巴巴的纸币,上面还能感受到克尔顿的体温,看来是一直放在自己裤子口袋里的,这么舍不得花的钱最后还不是如此轻易的交由她去寄给自己最最“讨厌”的儿子了不是吗?克尔顿这样的中年男子嘴巴不是一般的硬,即便是被人揭穿一些事情也会红着脸去争辩些什么,竟是有些固执的可爱在里面了。
如果自己也有父亲的话......可惜她没有,就是这样的爱看上去特别随意但伊雯做梦都想得到。
窗外的鸟儿停歇了鸣叫,很是安逸的停靠在了窗外树枝上,略有些好奇的歪着脑袋看着这修道院一处建筑的房间里。伊雯那带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摸了摸这几张满是克尔顿那小心翼翼的父爱的纸币,轻轻的将它们一起塞进了信封中,并抄起抽屉里的一根专用的蜡烛点燃,将融化的蜡滴在封口处,最后用教会的印章在上面盖上那象征着灵魂和物质交接的两柄权杖图样。
完成,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就是将它送到小镇的邮差那里了。接下来的事情也没有剩下多少了,可伊雯有些轻松的样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等到站起身子的时候她不由得停止了自己准备离开房间的脚步,因为她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
她沉吟了一下下,桌子的抽屉并没有合上,刚刚拿出粗蜡烛的地方旁边还摆着一张装裱好的照片。等到伊雯的余光瞥见那相框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位脸上带着灿烂笑意的紫发少女,还有那建立在山腰之上的孤儿院,以及那天格外明媚的太阳——就跟今天一样,真是美极了。
“啊对了,小汐她好像要回来了!”
伊雯眯起的眼睛里微微张开一点,满是欣喜和......爱意。
那是她的知己,是她的挚友,是她从小到大的依靠,是她最最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