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玛王国的海界线不长,相比雄踞于这块大陆上由数十个人类王国整合成的帝国那宛如天穹边境的海岸,他们的海界线就显得格外寒酸,所以克玛王国对其十分看重,大多数城邦与城镇都沿海修建。
这座在地图板块上寻不到名字的小镇也不例外,穿过森林人们能看到的不仅仅是那闲适的小镇生活,还有不远处悬断的海岸,以及那将天空彻底分割开的海平面。
略带咸味的海风被海崖边上的修道院的墙壁截落大半,只有些许风声在这个不大的沿海小镇里徘徊,街道上行走着享受美好阳光的住民们,他们的日子平和且舒适,并不用同那些大城邦里的穷苦人儿一样担心生存的压力——也不全然,虽说舒适但仔细观察这些人的表情也不难看出他们相互之间并没有那种彻底开放的信任。
就像是过去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让人们开始无法彻底放下警惕对周围的生命完全放松了。
“伊雯,你这是要去哪?”
站在修道院的教堂前那块花圃旁边的神父叫住了拿着信准备去邮局寄出的修女。
“安德森神父,我这是准备帮一位不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信徒寄出递交给他儿子的信。”伊雯没有直说是谁,她也明白克尔顿大叔脸皮很薄,如果自己不小心透露出去的话,恐怕之后的日子里想要在街道上遇到他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了——八成是会躲在自己的木匠工作室里面呆着不敢出来抛头露面了,即便这种事情是很正常也很符合一位父亲情理的事。
安德森是这处修道院的领教人,他平凡无奇的样貌里并没有人们常说的慈爱,反倒是一股子平淡的冷漠,他不像其他那些教徒一样热心且善良,但在自己身为神父和领教人的工作上也确实是勤勤恳恳,把一切能做的事情都做的很好,也不怪他能一直身为领教人在这处修道院里呆上这么久——即便是他根本不像个主的跟随者,反倒是将这样的信仰完全当作一项要躬行的任务和责任罢了。
“嗯......去吧。”
“有什么事情吗安德森神父?”
“没有,只是想到我们这里确实有很多住民文化水平堪忧而已,这些零碎的事情也都来拜托你还真是麻烦你了伊雯修女。”
安德森点了点头,将自己那身子很是机械地转向另一边,很是主动的切断了跟伊雯继续聊下去的念头,转而继续对着这一小片花圃里的娇花们继续投以冷漠的注视了。
真是位少言冷漠的神父......
虽然同样在这里生活了很久,但伊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位神父几句。好在安德森只是在表述上很是冷漠,在处理事情和安排事务的时候还是抱有些许人情味的,至少不会一板一眼只是按着教令和规定来行事,不然伊雯都会开始怀疑是不是机械生命也能产生信仰进入教会之中担任领教人一职了。
这样的可能性伊雯从来没有彻底排除过,自从她瞧见过那全由钢铁造成的机械巨兽之后,心里便对这种非自然生命种下了畏惧和排斥的种子。
倘若真有那天到来,机械生命横行于这块曾经属于人类的大陆上,主真的还会需要她们这些情感复杂而都有着叛变内心的可能性的教徒吗?难道全都变成机械生命不好吗?
伊雯无法停止幻想。
——
“你一天抽三包香烟,真是不要命啦?”
“他妈的,我天天到那森林里面去猎狼猎熊的,还得怕这几根烟?嘿嘿,不是我说你汉斯,你关心错人了!”
络腮胡大汉将燃尽的香烟杵进一边的烟灰缸里,飞扬的烟灰在吧台的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迷幻,明明临近午餐时间,但这镇上独一家的酒吧里光线却格外的差,置身于其中就像是只有夜晚一般,也难怪外面招牌挂的是“永夜酒吧”了——既有逼格又符合酒吧内部装修环境,只能说这位被叫做“汉斯”的酒吧老板很是有取名字的天赋了。
“几根?巴鲁尔,你看你那牙齿都黄成什么样了!这可不是你害不害怕的道理,我知道你很有勇气,是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猎人,但你忘了上一位比你还厉害的猎人是怎么死的吗?”
巴鲁尔听着汉斯的话,脸上的表情慢慢有些变化,从刚刚的无所谓变得有些迷惑,随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随即变得无奈起来:
“你说伊登?我知道我知道......他那烟瘾比我还大,最后年纪轻轻就跟着他那漂亮的妻子一起埋在了教堂后的墓园里。”
那里直直的面向无边的海洋,埋在那里其实也算是死去的生命在这个世界最为极致的享受了吧?
汉斯擦着吧台的桌子,午餐时间的酒吧格外冷清,除开像巴鲁特这样的好友会来这里点些小酒陪他聊天之外,几乎没有客人光临这里,只有等到夜晚降临,这片安详小镇里的生命才会偷偷溜进他这永夜酒吧里,来享受酒精带来的迷幻体验。
说起伊登,汉斯就有些话想跟巴鲁尔讲,可是一看到这猎人那副无奈的模样,汉斯知道这个话题不算什么闲聊时的调味剂,反倒是让轻松愉快的好友交谈显得有些悲伤和凝重了。伊登不是什么话题的禁忌,禁忌的是他那女儿,那位从小就不能开口说话的女儿——汐雅·艾莲娜。
“......不提这个了,让我想想最近——对,巴鲁尔你听说了吗?两个月之后就是帝国八十周年纪念日了,你感不感兴趣?”
“感不感兴趣?说实话,我巴不得那天是他们帝国消亡八十周年纪念日......想起这盘踞在中央大陆上犹如巨龙般的国家,我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它对我们克玛王国带来的无穷压力。”
巴鲁尔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很是畅快的呼出一口浊气。对于帝国,他的看法永远都是“死去的帝国永远比活着的帝国更有纪念意义”,更何况还是一个蠢蠢欲动妄图吞并整个中央大陆的帝国,相比过去历史里那些分割大陆的大小帝国来讲,这个统一的庞大帝国显然更加年轻更加具有威慑力,光是它现在能直接调用的兵力就是大陆上其他国家总和的十几倍,还没有算上预备役里的兵力。
科技,经济以及文化上的全方面碾压,让不止克玛王国这样的大陆国家感到紧张,还有那些建立与海洋之上或是其他版块大陆的国家心里对帝国有着无穷的忌惮之意。
“那你还是感兴趣咯?”
“一般吧,反正这样的纪念每五年就有一次,关注点无非就是那位安格尔大公身体是否健康安在罢了。当时我们这些国家没有趁乱毁灭帝国统一还真是走错了路,现在看着这样一个庞大的巨人站在我们身边,后悔什么的也只能吞进肚子了。”
巴鲁尔讲着八十年前那场撼动整个世界的战争,想着克玛王国也有着曾经辉煌的战绩,心里怎么说还是有些落寞的——他爹是那场战争的老兵,还弥留在世的时候就天天跟巴鲁尔讲着那场战争堪称奇迹般的逆转。
帝国有着那安格尔率领的十三骑,竟是硬生生重新燃起斗志,将一拥而上的国家们全数击退,然后成立了这样一个体量巨大的帝国。
“哈哈,现在谈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克玛人在帝国人面前就是抬不起头,这是事实我们现在又能改变什么呢?巴鲁尔,你父亲我承认他很伟大很勇敢,但他嘴里讲述的那些事件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我们都无从知晓,你也别太当真了。”
汉斯也举起杯子小酌一口,也许是他的话奏效,巴鲁尔也不再摆着那张“克玛愤青”的臭脸,咧开嘴笑着跟汉斯碰了碰杯,然后再次一饮而尽。
他没有多少娱乐的项目,海崖的小镇虽然风景秀丽,但也极度缺乏消磨时光的手段,倘若人人都能像安德森神父那般只是看着小花就能静默一天的话,那巴鲁尔也不会天天跑来跟汉斯发牢骚喝酒玩了。
“怎么说还是要关注的,毕竟是帝国,无论它发生什么大小事情,即便是我们不想去关注也不可能移走咱们自己的目光——帝国太大太可怕了,我觉得爆发战争只是迟早的事情。”汉斯又从背后酒柜里掏了一瓶闪着瑰丽光泽的酒摆到吧台上,巴鲁尔咧着嘴继续笑着,调侃汉斯怎么今天这么大套请他喝这种高档酒了。
“也不算什么高档,只是相比咱们之前喝的玩意好上不少。”
又是一杯酒下肚,经常吹瓶子的巴鲁尔自然是没有太大感觉,反倒是身为酒吧老板的汉斯先不行了,脸上两侧泛起了红晕,在略有些昏暗的吊灯下显得有些沧桑年迈。他也不过三十来岁,可天天坐在酒吧里听着像巴鲁尔这样的家伙讲故事说过去,他也难免的成为了一名故事很多的家伙——累积的故事越多就越让人苍老,汉斯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汉斯:“倘若......倘若开战,你,巴鲁尔你......会怎么做?参军?还是.....”
巴鲁尔:“投降。”
也不知道巴鲁尔是在补充汉斯未说完的话还是在做回答,汉斯只是眨着自己那满是醉意的棕色眼眸看上去有些意外,但放心上思考了几下,便又觉得情理之中了——并非是拿着酒精麻痹自己神经得出来的结果,汉斯是真的觉得到那个时候,他们投降才是对自己和家人最好的选择,倘若克玛王国的皇室号召他们拼命,那绝对是不可能听从的,绝不!
两人对视了小一会,估计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突然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荡的房屋里,显得格外肆无忌惮且自由,他们不过草民两人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去讨论这样级别的战争和去批判八十年前的那场战斗呢?
都是空话,都是空话啊!
汉斯把未喝完的酒重新塞上木塞,然后用布包裹住瓶口,有些摇晃的手勉强将其放回了背后酒柜的原位。重新坐回吧台前的位子上时,自己对面的那位猎人嘴上又开始冒着些许火星了——巴鲁尔还在抽烟。
叮铃铃——
门口的迎客铃突然被碰响,推开木门的黑影有些扭捏,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迎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看去,那道黑影有些看不清面孔,汉斯推了推巴鲁尔叫他看看是谁来了,可这位抽着烟的猎人不仅没有答应他而且还木在椅子上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汉斯眼里只是不断扭曲摇晃的空间,就连那门口的黑影他都有些不明白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生命进到自己的酒吧里面了。
那道黑影的背后还有一把长长的玩意,汉斯不清楚是啥,但巴鲁尔很是明白能有这样的影子的玩意只有一种东西——一把栓动式步枪。
“你好,请问你......”
汉斯走出吧台,想要把那道黑影迎到屋子里坐下,也不知道是哪位新客人这般害羞连进屋都有些扭捏,汉斯有些摇晃的走到了门口,等到他看见这位来客的衣装和模样的时候,他那股子酒劲瞬间被冰凉的思绪给掩盖:
“汐雅?!”
门口的紫发少女有些不安的拿出自己放在背包里的铅笔和笔记本,开始写着什么东西,全然不在意被自己的出现吓醒酒的汉斯。而巴鲁尔第一时间想到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手枪从腰带的枪套里掏出来:
“不要乱动汐雅!你要干什么?”
将烟头掐灭,巴鲁尔那双眼里满是戒备和敌意。
汐雅也不理会,只是拿着笔继续写着,等到自己想要表达的句子写好之后,便将本子转过来双手举在胸前给汉斯看。即便是不敢靠近对方,汉斯还是勉为其难的伸过头去看了看对方的本子上写了什么:
[饿了......汉斯大叔你这里能接纳我吃点东西吗?]
读着,汉斯抬起头看了几眼汐雅的模样,那灿烂的笑容里虽然有些勉强之意,但是还是很真诚的样子。她相比两年前还要漂亮不少,只不过她过去的一些事情让这位酒吧老板还是放不下心来去跟她接触,点着头表示自己可以给她做点饭吃,可她得告诉他们俩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已经驱逐了她的镇子。
汐雅没有点头,只是寻了一个座位坐下,她安静的侧首看着那依旧举着手枪瞄准自己的猎人,微微叹气的同时将自己背后步枪取下来放在一旁的座位上。等到这把枪被对方彻底放下之后,巴鲁尔那股紧张的情绪才得以放松——他害怕这位修女突然发难,就像两年前的她所做过的那样。
大家,还是那样害怕我呢......
笑容褪去,汐雅失意的看着有些发霉的木桌边。她在镇子外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只不过等到她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自己那种难受的心情蔓延到全身各处。或许自己的归来本就是错误的吧,可是安德森神父却一意孤行的给她写信让汐雅在今天回到这个曾经驱逐了她的镇子,也不明白是为何,但听话的孩子还是拿着那封信踏上了这样一趟不安的归乡之旅。
这有什么意义?
安德森神父或许能给她答案,但在此之前她得填饱自己已经瘪下去的小肚子。
好饿......想吃肉。汐雅想着,有些思绪突然搭到了过去的日子里,那位时常出去打猎的男人总会给她做许多可口的肉制美食,那是汐雅很是珍惜的记忆,只是稍微想起来,鼻子里似乎都能闻到那过去的肉香了。
“汐雅......这是,你要的肉。”
汉斯知道她喜欢什么,大家都知道她喜欢什么。
可大家都知道自己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