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仿佛认命一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彻底打消跑路的念头。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昕奈的比赛应该是下午开始，只要在下午比赛开始之前，结束这场没头没脑的唠嗑就行了。
少年打定主意，反倒不着急了，便开始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准备「诚心诚意」和这位脑子多少沾点病的大爷来一场心灵交流。
老人见少年思来想去，想了半天也憋不出来一个屁，啧啧道：
『好小子，本来看你长了一副好皮囊，本想着要是个机灵的，那我勉为其难的当一回你的岳祖父也不是不可以。唉呀，现在看来啊，是个呆批哟。』
少年眉头都不皱一下，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地回怼：
『哎呦，大爷哦，你这老说我，你那孙女是个啥模样的，我可半点没见过啊。要是和你一样，是个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货，那我可消受不起啊。』
不出所料，老人立马就跳脚了。
『臭小子，你说我老赖皮，老不正经，我都认，毕竟也不能睁眼说瞎话。但是你半点不动，就敢说我孙女的坏话?！那我可得好好和你这毛都没长齐的黄头小子掰扯掰扯了！』
老人越说越激动，挽起袖口端起床边的水杯，猛地灌了一口，原本半躺在床上的坐姿，一下子立了起来，一件好好的病服，穿在他身上，哪有半点病人的感觉。
和老人反应过激不同，少年则依旧是云淡风轻。只见他脸上挂着和煦亲切的笑，双唇一张一合，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
『啊对对对，啊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
被这么一刺激，老人反倒安静下来了，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只是，握着水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小子给我隔这摆烂是吧?别人一问对对对，桥洞底下盖小被，是吧?』
『哎呀，老人家，您挺牛啊，这都知道啊，真潮流啊！咱俩真不愧是那相见恨晚的万年交啊！』
说着，少年的胳膊就要往老人肩膀上搭，老人则直接把手拍掉，没好气地说道：
『我只是人老了而已，又不是心进棺材了。』
少年冲老人竖起大拇指：『就冲您这句充满哲理的话，我愿意听你多说说你家孙女那些事。』
『此话当真?』
少年用力点了点头：
『说谎没把。』
老人一下子来劲了，开始眉飞色舞地同少年说起他家那个漂亮孙女，从童年到青春期，再到成人。老人事无巨细地讲着，一些少年看来明明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老人都如数家珍。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他那小孙女。
从老人口中，少年知道了他那孙女，温柔善良，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关键人长得也好看，身材也棒，简直就是那天女下凡来人间游历。只不过很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优秀的孙女，却一直没有谈过男朋友，这让每次孙女外出都偷偷跟着的老人，又安心又着急。
少年听到这，不禁暗自腹诽，TM的，有你这样的长辈，你那孙女能有点异性缘就不错了，要真有男生喜欢上她，也得被你吓跑啊。想到这点，少年就有点同情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生。
听老人说，他家孙女比我大几岁，有点可惜。不过随即，老人便大笑着拍着我的肩膀，扯些什么女大三，搬金砖，女大三十，抱江山，女大三千，位列仙班之类的鬼话。
说到兴头时，老人还会拿出手机，给少年看看自家孙女小时候的模样。少年凑过去看了一眼，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的确实很好看，只不过，那五官，少年瞅着总有点眼熟。
当他把这个感觉说给老人听，老人精神一振，使劲地拍了大腿一巴掌：
『你看！果然是缘分啊！有眼缘！这不纯纯月老上门牵线吗？你啥时候方便，定个日子，我带你上门，给你说媒！咋样，有排面吧?』
面对老人热情洋溢的提议，少年面无表情：
『道理我都懂，所以下次，你能不能拍自己的大腿啊?真的很他娘的痛！』
老人嘿嘿一笑，全然不当回事：『这不是拍自己的也痛嘛，再说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拍你，你不也相当于用大腿拍了我一下吗？』
少年故作惊讶：
『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有点文化的老混混啊。』
老人那可是相当自豪，一拍胸膛，豪气万丈：
『那必须啊，别看我现在老了，其实我年轻时候，老俊了，贼有书卷气，折扇那么一拿，啪的一声打开，轻轻扇着。诶，我的那些女同学，一个个看我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哩。』
『你这个吃，应该是物理意义上的吃了你吧?』
『臭小子，你那个小脑瓜子咋就天天只会拆台啊?』
老人笑骂少年一句，随后又抱着手机上的照片独自悲伤，嘴里嚷嚷着什么孙女大了不给人照了啊、明明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可爱的。
少年拿他这混不吝的样子也没办法，默默闭嘴，看向窗外的树的一根枝丫。
现在还只是秋天，可不知为何，医院内的一棵枫树，早早就掉光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连那半片金红的枫叶都没。
少年想，或许，是因为在医院内，看过了太多了悲欢吧。那些悲痛的恸哭，绝望的等待，就连树，都沾上了些许死气，只想早早地落叶归根。
忽然，少年眼尖地发现，在某一个不起眼的树枝末端，有一点点嫩绿，几片嫩绿的叶子，倔强地从光秃的枝丫上，长了出来，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挂在树枝上。
少年看的出神，好不容易有些光亮的眼神却渐渐暗淡下来。
老人发现了少年的异样，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
一老一少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同默默看着一片微乎其微的绿叶。
老人秉承着长者为先的优良传统，率先开口：
『我说，你当真对我孙女没半点兴趣?我孙女哪都好啊。』
少年实在是没办法了，满脸无奈：
『不是，老人家，我是真真没兴趣啊，不是说您家孙女不好看，只是……哎，倒不如说，为什么你会揪着我不放，这么想让我当你们家的女婿吗？你那么喜欢你孙女，你就不会舍不得吗？』
老人瞥了少年一眼，爽朗一笑：
『那还不是因为看你小子长的顺眼嘛，再说了，孙女啥的，最后肯定是要嫁出去的。与其让那个不知名的家伙碍我眼，还不如自己找个顺心的。再说了，就你这脾气，以后我去你们家做客，你还不得摆上一桌好吃好喝，伺候我啊?哎呦，想想都爽。』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还是说，你小子有了喜欢的人了?』
『哎呀，那可不行啊，我可舍不得自家孙女当第三者，那这门婚事算是吹喽，你小子没福气呀。』
『……』
『诶诶，看你这破样子，不会真有了吧?咋样咋样，是个多漂亮的小妮子?性格咋样啊?有没有答应你啊?你们一起那啥了没啊?』
『……你怎么和个八婆一样唠叨?』
『啧啧，不对劲不对劲，看你这一副憋屈样，实在不对劲。你小子，该不会…还不敢对喜欢的姑娘说出心里话吧??』
『也是，看你这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个屁，八成是不敢对女孩子说出口的货色。』
『那可不行哦，我是过来人。人家姑娘家家的，脸皮薄正常，我们这男人，脸皮一定要厚，一定要敢主动说出口啊。被拒绝了又咋样，被拒绝了，你就不会喜欢她了吗？只不过有了个答案，会心安不少。』
『你喜欢她，你又不欠她什么，不用有心理负担的啦，干干脆脆地说出口就行了。』
老人依旧没个正形，有一句没一句地插浑打科。但这些看似无用的话，确确实实让少年心情好了些许。
『……你话好多，我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啊?出生开始就寡着了。』
『啧啧啧，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我这七十几年的眼神，还能看走眼?就你小子，指定得有个钟意的姑娘。欸，还偏偏不敢承认，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自欺欺人。』
老人指着窗外的枝丫，笑着说道：
『你看那窗外的树枝，哪怕所有的老叶都掉完了，依旧有充满生命的新芽萌发，年轻不就该生机勃勃的吗？整天想太多，考虑太多，板着张苦瓜脸，那像样啊。』
『年轻人的心头就应该先放着杨柳依依和春风明月，什么未来啊，什么茫然啊，先放一边，你还年轻，你还有很多机会。别老是和我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一样，暮气沉沉的。要不，咱俩换个身份?你来当这老头，我去当你那年轻小伙?我保证活的比你痛快多了。哟哟哟，还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咋了，不服啊。』
少年收敛起不屑的表情，心思再次飞远。
秋日里的春芽，确实美好。在不属于它的季节，肆意地生长，这就应该是生命的本质啊。
但是，秋日过后，会是更寒冷的严冬，无论它多么努力的生长，多么想要活下去，最后也只会枯死。
少年可以不在意未来的悲喜，他们朝气蓬勃，可以更珍惜眼前的美好，可以不去理会那些美好反面的残酷。他们还年轻，还可以轻狂，可以不谱世事，因为他们是少年人。
长辈见到他们，不会多么担忧他们的未来，而是适当地教训几句，然后在心底由衷地感叹一句：『他娘的，老子也曾经年轻过啊。』
这就是少年独有的特权，是年轻的资格。
少年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好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一件事，许多堵在胸口的沉郁，霎时荡然无存，就连眼眸都清明了许多。
他眯起眼眸，仿佛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也是呢，我又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多想想也好啊。
又不会少块肉。
……
……
……
『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您。』
少年站起身，再次向老人鞠了个躬，老人笑着挥了挥手，也不挽留，任由少年离去。
老人转头的一刹那，少年的身影便悄然消失了。
老人安详地躺靠在床上，望着窗外，一只麻雀停在了先前的枝丫上，正好奇地看向病房内。
一人一鸟就这么对视着，你看我，我看你。
突然，老人猛地想起来什么。
对了，忘记问那小子名字了！可恶，让那臭小子蒙混过去了。
下一秒，老人心境又复平和。
算了，随他去吧。
若有缘，终再会。
何必求缘。
…………
少年走后不久，一个模样端庄秀气的女生，轻轻走进了病房。
老人见到女生，立刻眉笑颜开，脸上堆满了和蔼可亲的笑：
『哎呦呦，我家小栀莞，今怎么有时间来看望爷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