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道:
『本来一开始我有点心情来改正你们的错误,但现在嘛……』他像是卖关子一般,故意顿了顿,『我可没那个心思了呀。』
那人如神明高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冰冷视线在林震涛二人身上游曳不定,似乎要透过他们的皮囊,看穿灵魂的本质,看看那团恶浊的东西,到底有多肮脏。
不经意间,他的视线偶然扫到了那三个傻傻跌坐在地上的家伙,露出幡然醒悟的表情,一手握拳,轻轻击打手心:
『对哦,我怎么把你们给忘了啊?虽然是已经教育过的好孩子了,但还是要为自己犯下的错弥补后果的嘛。』
听得林震涛右眼皮直跳,这意思是……还没完了……光是那样摧残他们的心智还不够,这是准备再从肉体上摧毁他们吗……
但一想到自己等下的待遇……林震涛看向他们的目光中,便参杂了些许兔死狐悲。
而那些瘫坐在地上的人,对那人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陷入自己世界的崩溃。
那人轻盈地跳下桌子堆砌成的高座,活动活动身体,关节发出噼咔的声响:
『嗯……既然是惩罚,那肯定是很痛的哦,只能拜托你们稍微忍着一点喽。』
林震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死死地瞪着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那人任何一个动作。方才,那人出手极其迅捷,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绕到自己身后,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反制的余裕,就被他制服了。
这一次,林震涛打算全神贯注地观察他,想从他身上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一瞬之间,林震涛亲眼目睹了常理完全无法解释的离奇现象。
『砰!』
『咚!』
『硴啦!』
只是一个眨眼的刹那,那三人便好似被人狠狠地甩飞,身形同时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倒飞出去,伴随着三声物体碰撞的巨大响声,分别撞到不同的地方,失力倒在地上。一个运气不大好,把窗户玻璃给撞碎了,强大的冲击力使得许多边缘锋利的碎玻璃刺穿了衣服,划破肌肤,深深扎进后背的肉里,一时间鲜血淋漓,煞是凄惨。
林震涛身为旁观者,眼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的一清二楚。除了那些表面上看起来严重的伤之外,另有真正让他们倒地不起的伤势。
他们三人的左手臂中部以下的部位,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外耷拉着,断裂处有巨大的血色肿块。
又因为这么剧烈的碰撞,他们三个的伤口变得更加严重,手臂形状彻底散架,肿块的颜色也变成了紫黑色,看着尤为瘆人。
毫无疑问,他们的左臂骨都被人用极其恐怖的力道,强行打断骨干,手段极其狠辣,基本上都是粉碎性骨折起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连那三个遭殃的家伙,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连一声及时的惨叫都没能发出来。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像是才感受到疼痛一般,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惨叫声在教室内回荡,在走廊里回响,如同地狱的悲鸣,闻者心颤。
林震涛此时唯一的念头,竟然是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走。现在已是放学后许久,这层偏僻的楼层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来了。即使有再多哀嚎,即使有再大的求救声,都没人能听到。
再看那人,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悠然坐在桌椅堆上,手托着下巴,仿佛发生在眼前的惨案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若不是他的手上依旧沾着些许暗红色的血迹,林震涛真要以为他就只是站在原地,啥都没干。
而站在林震涛身旁的那个家伙,早已手脚发软,两腿底下,还有一滩恶臭腥臊的液体。
真是没胆子的东西,居然还尿了?
林震涛眼睛余光扫一眼那个没出息的玩意,满心不屑。
虽然他也怕的要死,但好歹没这么丢脸的当众小便失禁,丢人丢大发。
那人瞥了林震涛一眼,沉吟一下,挥了挥手,示意林震涛过来。
扪心自问,林震涛是完全不想靠近他,浑身暴虐的戾气完全不减半点,林震涛的本能在疯狂地警告他,别靠近那个人。
但最后,林震涛还是走了过去。
他不想现在就死,能苟活一会是一会,能拖一会是一会。
好死不如赖活着。
那人环顾了下四周,轻盈跳下桌椅堆,很随意地抓住一个倒地人脖颈,像提小鸡一般拎起来,摆在林震涛面前: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你现在是一个救世主,有权利,有机会来拯救这群对你忠心耿耿的家伙。』
『你可以选择你来送死,换这几个人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或者,你可以出卖他们,让他们来换你的命。』
『坐选择吧。』
那人拎着「小鸡」,坐回之前的位置,表示自己完全不急,可以让你林大爷慢慢考虑,多斟酌斟酌。
林震涛沉默了。
眼前的人,他当然认得,是他们这个小群体中,最腼腆内向的一个,为人单纯,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话不算多但极好说话,平时让他去跑腿买东西,他也总是毫无怨言,乐滋滋地跑去。
林震涛一直不理解,这么一个好好先生,一看就是从小乖孩子的家伙,为什么会主动跑来和自己当黑社会,混这所谓的「江湖」。
有次问起来,这家伙总是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话也有点扭捏:
『我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的活着,听妈妈的话,干什么都循规蹈矩,不敢越矩。但总感觉不得劲,活得很乏味,我觉得男人就得有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样子,不然会留下一生的遗憾的!我听别人说了,跟着林哥你混有前途,我又不是很会打架,所以就来投靠你啦。』
林震涛到现在还记得,每次当自己吹牛B后,这家伙总是轻易就相信了,用很崇拜的目光望着自己,满眼小星星,还不忘带上一句:
『我靠,真**牛啊,不愧是林哥!』
现在,那双满眼小星星的眼睛,已经满是泪水,熟悉的五官因为痛苦,狰狞地绞在一起,鼻孔里,眼睛里,嘴巴里全是黏黏糊糊的液体,有红有黄有白,模糊不清地呜咽,触目惊心。
他似乎还有留有一点神志,认出了林震涛,两片惨不忍睹的嘴唇微微翕动,在说着什么:
『……林……哥……』
他那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好像又一次看到希望,闪着微弱的光。
林震涛清楚,那是他对自己的信任。
相信自己,相信他心目中那个豪气万丈,出手石破天惊,无所不能的林哥。
林震涛低下头,眼神晦暗。
可笑。
可笑。
真是要笑死人。
什么狗屁信任?不过是自己蠢,才被人骗的一愣一愣的罢了。
你以为为什么老子要留着你吗?
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候把你卖了,好让我继续逍遥自在吗?!
你现在又为什么敢这么不知好歹地看着我?
你就是个早该死的家伙,也配用这样眼神看着我?
林震涛抬起头,仰视那个高坐着的家伙:
『你说的这话,当真?』
那人笑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你认为你现在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林震涛深吸一口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很干脆就说出口:
『如果你说的话当真,我选择我活,你大可把那些家伙全杀了,我只要我自己活着,只要我能活着走出这里,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林震涛不是没有想过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装出慷慨就义的样子,来博此人好感。
可……
万一他真给我宰了呢?再再万一,他看出来我是装的,也给我做掉了呢?
但再再万一,他真的说到做到呢?
有太多太多不确定。
还是实话实说比较轻松点。
那人愣了愣,然后轻轻点头:
『嗯,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那这群小子,就可以全死了,对吧?』
『对.』林震涛语气斩钉截铁,『随你喜欢,如果你嫌脏了自己的手,我可以替你动手。』
那个被拎在手上的家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眼神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变得彻底死寂,枯水一谭。
林震涛可以感受得到,这间教室里,原本坚不可摧的人心,在缓缓裂开,如那窗玻璃,彻底破碎。
那人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像丢垃圾一般,把手上的人扔掉,也不去管掉在地上的人,是不是发出来痛苦难耐的哀号。
不对,林震涛能感受的出来,那人身上的杀戾之气,前所未有的重,几乎就要把自己吞噬。
那人长吐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边,一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瞬间布满血痕,渗出血丝。
他就这么静静地咬着,也不言语。这段时间,林震涛如坐针毡,度秒如年,生怕他下一秒就给自己干了。
一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冷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口,望向那扇没有玻璃的窗户,怔怔无言。
夕阳半落,日歇西山,黄昏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
那人就这么望着金黄的阳光,许久后,才缓缓转头,重新看向林震涛。
此刻,林震涛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情感变化,心如死灰,麻木不堪。
算了,爱咋咋,该死死,该活活。
去你娘的。
玩人呢?
那人的本来漆黑似墨的眼眸,不知为何,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变成摄人心魄,高贵的暗金色。
阳光映在暗金色的瞳孔里,有一分别样的瑰丽。
『哎呀抱歉抱歉,刚刚看你太欠揍了,差点一个没忍住就,真把你杀了。对不住啦,我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