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
微微的月光照在少年身上，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夜色遮掩了他的表情，只留下暗金色的眼眸在黑夜中微微闪亮。
暗金色的眸子平静似水，却又隐约有股凌厉无匹的杀伐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栀莞只是一个晃神，那对暗金色眼眸又重新变成一如既往的深邃漆黑，如月下幽泉。，一切异样荡然无影。
栀莞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显然眼前的场景对她的内心有不小的冲击，她在努力酝酿要说的话。停顿片刻后，栀莞定了定神，重新看向泠月的眼眸，目光坚定:
『泠月，你在这里干什么。』
『……和一些同学起了点小矛盾，不过都是已经处理好了。』
要是林震涛还醒着，听到这话，估计还得气昏过去。
泠月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给了栀莞一些安心感，她环顾四周，由于已经是夜晚时分了，教室内漆黑一片，只得借着暗淡的月光，依稀分辨出教室内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教室内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强烈的铁锈味直冲她的鼻腔，弄得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异常不适，胃里翻江倒海。
栀莞深吸一口气，想要冲淡鼻息间萦绕的血腥气，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但无济于事，血腥味不减反增。
栀莞强忍反胃，神情严肃:
『泠月，我认真地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要撒谎。这是作为你的指导员，对你提出的要求。』
『好的。』
『这次你和别人发生矛盾，事情严重吗？会不会影响到你?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业?』
『不会。』
泠月面对栀莞审视的视线，没有丝毫心虚，不躲不闪地与她对视。
没有死人，那就是小事情，议员那边自然会找个理由，很随便地压下去的。
先前那个林震涛自以为上边有人，就想把自己做残废了。
真是很有意思的想法。
泠月说的都是实话，自然没有心虚的必要。
『那几个同学受的伤……严重吗？没事吧?』
『不严重，就是些皮肉小伤，看着吓人而已。』
嗯，应该没逝。
栀莞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总算放松下来，她不由分说地牵住泠月的手，把他拉出了教室。
回到空气清新的走廊后，栀莞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但依旧没有松开拉住泠月的手。
『总之，走吧，泠月，先回家。』
……
就这样，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学姐，生拉硬拽地出了校门，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向温言软语，极好说话的学姐，似乎破天荒地发了脾气，只是拉着少年，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
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少年实在是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缓解这微妙的尴尬气氛。
当下的学姐毫无疑问是生气了，因为自己的一些原因，生气了。既然是有原因的生气，那么只要自己好好道歉，对方的火气肯定也会消下不少。
可关键就在于，泠月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学姐会生气。
是因为自己打架了吗？可刚刚在教室里都好好回答过了，况且自己也能保证这次世事件可以轻松压下来，学姐没必要生气。
退一万步，学校可没有那种很不负责任的连带校规，学生和指导员之间，没有一损俱损的要求，最多也就是自己受处罚，不可能连累学姐。
泠月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自己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学姐会生气。
揣摩人心，可比玩弄人性要难的多啊。
泠月停止了无意义的思考，望着身侧的街道。
夜色初临，月色微斜，被厚实的云层挡住了光辉，只有路灯无言矗立在街道旁，缓缓地照下泛黄的光，为每一位匆匆忙忙的行人扫去前方的黑暗。
栀莞的脚步放缓了些许，不再那么急冲冲的走在前面，而是选择放慢脚步，和泠月并肩而行。
泠月有些意外，试探性开口:
『学……学姐?』
『……嗯。』
虽然对方心情依旧不是很好，但是愿意开口，就意味有交流的可能性，还没有到完全不愿意沟通的地步，泠月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
『学姐，是生气了……吗？』
『你说呢?』
栀莞侧目，白了泠月一眼，没好气怼了一句。
泠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心里的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打哑迷什么的，他实在不擅长。
『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为什么学姐会生气，我知道学姐是因为我生气，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学姐会因为我生气。』
栀莞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侧过身，漂亮灵动的黑色眼眸夹带着些许无奈，不偏不倚地凝视着我，:
『泠月，在揣摩女生心思这块，你可真是个很笨很笨的人啊，不扯不扣的大笨蛋。再这么笨下去，肯定会和自己喜欢的女生擦肩而过的。』
泠月汗颜，对此他无话可说。
栀莞似乎把泠月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接着说着:
『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你打架，或者会连累。男生在这个年纪，本来就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我也见过不少因为一点小口角而大打出手的事情了，而学校对此的处理，一般来说也都是私下调节，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你不一样。在我看来，你太冷静了，你身上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你在做一件事之前，往往就已经把事情的所有利弊都分清楚了。你一直在用一种绝对理智的目光，去看待世界，用效率至上的生活方式，去对待人生。』
『这不是一个17岁少年该有的人生态度，但是放在你身上，就显得很自然，很和谐。好像一个从小成功到大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我也不是在批判你什么，但是，我生气的也恰好是这一点。』
『如果你只是和别人闹一点小矛盾，你是绝对不可能动手的，因为这在你看来，不值得，是没必要的事情。』
『那么，这一定是相当大的冲突了。』
栀莞深深吸了一口气，美眸里似乎有一点闪光，略含愠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把我蒙在鼓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处理这些事?是怕我会阻挠你吗？作为你的指导员，和你拥有相同爱好的朋友，我有什么理由去阻挠你?为什么要去阻挠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和我说说，明明可以用更加安全更万无一失的方式来解决呢?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告诉我，只想自己以身犯险呢？为什么就不愿意稍微多依靠他人一点呢？为什么就不愿意稍微信任他人一点呢？我不是你的朋友吗？我会不站在你这一边吗？还是说，这个朋友只是我自己在自以为是，而你只是在把我当一个笑话吗?！』
栀莞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有些喘不过气，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脯，气呼呼地瞪着泠月。
泠月默然，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
『对不起，学姐。我自认为是发自内心地把学姐当朋友的，你当我的指导员，我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不满，只是……』
『只是什么?』
泠月抬眼，与栀莞对视，眼神通透清澈，不躲不闪:
『只是，我习惯了这样。』
『习惯了一个人去解决事情，习惯了一个人去照顾别人，习惯了一个人把事情都背下来……只是习惯了而已。对不起。』
看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栀莞的火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歉意和心疼。
习惯了，吗？
他也只是个17岁的少年啊，甚至还不能抽烟喝酒，在本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年纪，就已经早早地习惯了理性冷静，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本心，习惯了精打细算地活着。
有意无意间，栀莞曾听他说起过自己的家庭，母亲已经不在了，听说他们的父亲也不喜欢他们，常年在外，根本不着家，只留下他一人，照顾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
所有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他都一个人揽下来，为了仅仅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被迫撑起一个家。
栀莞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说的有些过分了，要求一个被迫早熟的少年同自己毫无芥蒂地敞开心扉，确实有点不近人情。
要求他一定要依赖他人什么的，实在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她眉眼柔软下来，沉默许久，抬起另外一只空闲的手，轻柔地摸了摸泠月的脑袋。
『对不起呀，刚刚是我说话有点冲了。』
『……』
『生我的气了吗？』
『……学姐，手可以松开了吗？』
栀莞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泠月的左手，她连忙松开手，娇俏的脸颊微微泛起一点绯红。
『好了，我们继续回家吧。』
『说起来，学姐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和别人发生矛盾吗？』
『不好奇啊，反正肯定是泠月你站理啊。』
泠月目光游离，似心不在焉。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啊，泠月。』
泠月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
『只是这样啊。』
栀莞很自然地回道，就如同在回答世界是不是圆的一般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犹豫。
顺理成章。
本应如此。
『我相信你啊，仅此而已。』
一束黄色的光，正正好打在栀莞的身上，她歪头，注视着泠月，轻轻地笑了，睫毛微颤，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纤毫毕现。
回眸一笑。
泠月忽的想起来，有人曾经告诉过自己，如果没有他出现，泠月这个人，本该和栀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他终于有点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