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深带着泠月和少年,来到了待客厅,并示意他们在待客专用的红木椅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主位上,与他们攀谈。
尽管韫深自称只是一个小分家的家主,但这个待客厅无论规模还是家具的材质,都讲究得有些吓人。
家具大部分是红木镶金,边缘还雕着许多细小精美的龙纹,整个待客厅空间极大,主位正对大门,从风水上来说也毫无瑕疵。
泠月觉得,如果这样的家境都只能算得上的一般的分家,那么主家一定会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庞然大物。
不过,抛开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泠月和韫深倒是很聊的来,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的味道。
而阿撒托斯?他早就坐到离泠月二人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对着那些看上去就美味的碎嘴果盘流口水。
『与泠月兄弟相谈实属人间一大喜事啊!本来还有点担心小女的眼光,如今看来,她果然与她母亲一般,眼光极好啊。』
聊着聊着,韫深没来由地冒出这一句感慨,泠月也没有说些多余的话,只是笑着点头。
至于后面的那一句,泠月选择不做评价,就当没听到了。
『只是不知,泠月兄如今是几转蛊师了,可曾与他人有过婚约?』
泠月一惊,说起来,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好像所有人都下意识把他当做修炼者,而没有一个人想过他可能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泠月突然想起,少年在告诉他这个世界情报时,曾嫌麻烦,直接把一大段记忆影像传送到他的脑子里。
在那些影响中,蛊修与凡人的差距大到让人胆寒,一个蛊修哪怕屠杀成千上万的凡人,来炼制一只蛊,也不过是件不值得说道的小事。
蛊修如沙中真金,稀少高贵,凡人则是路边草芥,轻贱廉价。
眼前这位家主,对泠月还算得上和善,可他要是知道了泠月并无半点修为,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呢?
泠月决定测试一下,反正有那个家伙在自己身边,自己再怎么作死也不会出事的。
自己对他还有大用,他不会轻易让我死的。
利益组成的关系往往比感情更牢固。
泠月假装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地道出事实。
当韫深听到泠月只是凡人的瞬间,他确实流露出相当程度的惊讶,看向泠月的眼神,也多了些别的味道。
但,他眼神中的,不是鄙夷,也不是蔑视,而是一种很另类的尊重。
等到泠月说完后,他方才笑着开口:
『没想到,泠月兄弟居然是以一介凡人之躯,跨越了这寒日的大雪,来到山寨内的,实属不易,令人敬佩。』
『…………』
『泠月兄弟,如果可以的话,可以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来盯着我吗?看得我怪不自在的。』
『你的…反应,和正常的人不一样。』
『是吗?应该是的吧。』韫深摊开一只手掌,一股浩瀚深邃的威压在他的手掌心缓缓弥漫,压得周围的家仆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心跳也出于本能,变得小心翼翼,『如你所见,我是一名五转蛊师,虽然距离五转巅峰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也足以睥睨绝大部分蛊修了吧。』
『或许在你旅行过的大部分地方,像我这样的蛊师,做的最多的事情,应该就是屠杀凡人了吧,对于我的反应,你会感到惊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蛊修与凡人,有着名为真元的天差地别,前者高高在上,后者低入尘埃。』
韫深一翻掌,收起了那份威压,
『但对我来说,对我们这里的人来说,修为的高低,或者是否为蛊修,其实都并不重要。』
『人活一世,本就是从生迈向坟墓的一条路,纵然你多么天才,有多么好的福运,纵然你为世间道主,是那十一位尊者的后继者,最终还是无一人能得永生,一切终归尘土罢了。』
『既然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那么我们又为何要在生的宝贵时日,去与人勾心斗角,争斗抢夺呢?』
『当然,这不是我一人的心得,而是我们这个家族的开创者,家祖留下的祖训,我也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不足挂齿。』
『不过,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我从泠月兄弟的身上,明明感受到一股与天地万道共鸣的神秘气息,仿佛与世间「道」融为一体,甚至让我都对你凭空生出不少好感。可你却没有开辟空窍,没有修炼的资质,实在可惜了。』
泠月不言,他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说谎,那份连家仆都不敢大口呼吸的威压,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压力,像是为了尊重客人一般,刻意避开了他。
他开始察觉出这个普通山寨的不凡处。
开创这个山寨的那位家祖,绝对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哎呀,泠月兄弟,不要光顾着发呆呀,你还没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呢,你如今,可与某位女子,有过婚约?』
泠月回过神,摇了摇头:
『并没有,但……』
他的眼神一下子柔软下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
韫深心领神会,略带惋惜地说道: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既然泠月兄弟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我也不好强行说服你。』
『倾禾小姐是个很出色的人,她肯定会找到更适合她的人。』
『还是难哦,要让我和她还有她母亲都看的顺眼的人,可真是凤毛麟角啊。难得来了个她钟意,而我又看的过去的人,结果还早有心上人了。』
韫深絮絮叨叨起来,没有一点先前家主的架子,只是一个为女儿未来担心的父亲,单纯在发牢骚:
『我啊,本来都想好你们两个的未来了。虽说蛊师和凡人天差地别,但寿元终归是差不多的,只要你们两个真心喜欢,我可以专门腾出一间店面,让你们两个打理。小两口经营一家小店,春去秋来,遥看四季,不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吗?结婚时的衣服一定得是最好的金蚕丝,婚房一定要大,当然如果你没钱,和我暂时借借也是可以的。我甚至连我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随你姓或者倾禾姓都行,』
『……韫深兄,有必要想到这个地步吗?』
『肯定有必要啊,我还考虑过要不要给你重新开辟空窍,成为一名蛊修。虽说过了那个年纪,重新开辟有些废元石,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件事还得看你的意愿,若是我一意孤行,反倒不美。』
『啊哈哈……』
泠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试图转移话题:
『说起来,韫深兄之前提到了倾禾小姐的母亲,那位想必应该就是韫深兄的妻子了吧?』
『哦,她呀。』韫深抬头,看了看被晚霞晕红的半边天,『如果时间没差的话,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从大门处传来一声高亢清亮的虎啸,几位家仆连忙前去接应,却都被人谢绝了。
一位女子骑在虎身龙头的异兽背上,一个翻身,便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吗,没有半点拖沓。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尘,急匆匆直奔待客厅而来,精铁制成的靴底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声清脆铿锵。
韫深的眼眸迷成一轮好看的弯月,月色温柔:
『她回来了。』
没等泠月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待客厅的门被人猛然推开,撞到两边的墙壁上,发出砰的巨响。
『喂,韫深,那个被我们家倾禾看上的家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