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致远。
原名韩老四,江湖人称老韩,早年间曾在京都云寺出家,现任城北老韩药馆的大夫兼掌柜,擅治肾虚。
老韩平生不好吃、不好喝、不好赌,爱好简单且纯粹。
抖腿、敲鱼、逛青楼。
开馆十数年,没跟同行吵过架、没和街坊红过脸、不向患者乱要钱。
这总的来说,老韩是一个有点好色、手上还有点闲钱的三流大夫,平日里小心翼翼,对家庭还算关心,医术不精但也治不死人。
他生平做过最大的一件恶事,就是半年前有一次去喝花酒没给钱。
在老韩人生那么多年里,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凡人,就和所有凡人一样。
没人会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
所以,当宁羡鱼走进屋子里的时候,他对瘫坐在地上的老韩叔没有丝毫防备,然后……就中招了。
血管虬结的手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破开衣衫,穿过血肉,然后在少年的体内狠狠搅动。
宁羡鱼的表情僵在那里,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心里甚至在想:“对线就对线,搞偷袭是不是玩不起?”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宁羡鱼的身体很诚实,一道清气顺着右手的白伞散开,将老韩远远地震出去。
老韩被震飞到角落里,溅起一地的尘埃。
踉踉跄跄地起身,宁羡鱼一手护在腹部,掌心之间溢出淡淡清光,试图将伤口愈合,但血还是止不住地流,浸湿半边衣衫。
大意了,没有闪——宁羡鱼心里有些懊恼。
脑子里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像是马上就要睡去,但宁羡鱼微躬下身子,警惕地盯着尘埃遍布的角落。
他自然不会以为,那个人是老韩叔——虽说从那张崩坏至极的脸上,还依稀能看出老韩先前的影子。
门外的姑娘们听见屋里的动静,很快便冲了进来,见着宁羡鱼这副凄惨的模样,就连跟他莫名不对付的南浅浅都吃了一惊。
咋回事咋回事?
这家伙坏事做尽终于遭天谴了吗?
南浅浅刚想幸灾乐祸一下,突然便嗅到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少女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唇,但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
鬼族。
而且是比婴鬼更加纯正的鬼。
血统更纯正,也就意味着更强大——婴鬼在鬼族序列里,本来就是最低等的存在。
南浅浅小手在腰间一抹,手上便又多了一大把灵符,泛着淡淡的青光。
身边多了队友,但宁羡鱼的神色并未缓和。
老韩缓缓地从地上爬起,看不清那张脸,但他头上那只半掌长的独角,却在黑暗里泛着赤红的光,分外醒目。
宁羡鱼看着那只角,隐隐觉得有些熟悉,而当相对应的记忆在脑海中被翻出之后,宁羡鱼愣住了。
片刻之后,宁羡鱼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不像是恐惧,而更接近喜悦,以至于少年的脸上都露出苍白的笑。
那个雪夜之后,时隔那么久,他又一次见到了这种独角。
“你是什么……东西?”
宁羡鱼的声音有些沙哑,有血顺着指缝滴落,但他混不在意,用白伞撑着自己的身体。
“你从哪里来?”
这是宁羡鱼真正在意的东西,可老韩并不善解人意,他从黑暗中走出,微仰着头,崩坏的脸上有轻蔑的神色。
“蝼蚁。”他说。
宁羡鱼点点头,心想就是这个味,当年那群长角的怪物,也和眼前这个一样,傲慢且愚蠢。
“你们退后,这个交给我。”宁羡鱼用很低沉的声音说。
颜雪衣本来已经将桃木剑符掏出来了,听到这话,便将剑符只捏在手中。
扇薇子在宁羡鱼身后,少女看着那只鬼,神色淡漠,像是孤傲的王。
南浅浅对宁羡鱼的命令不屑一顾,但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撅着嘴巴后退两步。
宁羡鱼向前走,他的身上还滴着血,手中的伞在面前划过,在空气中画出一圈清圆涟漪。
那轻轻的一伞,杀意却重若千钧。
房间之外,月色渐渐暗下,阴云爬满了整片天,酝酿着一场雨。
宁羡鱼的身形拔地而起,化作一道剑气,朝着老韩头上的血色独角斩去。
“叮——”
明明一剑斩在空处,却如触实质,震出金石之音。
空中传来了老韩不屑的哼声。
他猛地一挥手,将抵在自己面前的白伞震开,宛若实质的气浪向四周散开。
伞被震开,宁羡鱼另一手却以两指并作,再弹出一道剑气。
那剑气形似圆盘,以极快的速度击中老韩的身体,然后骤然炸开,化作无数道眼花缭乱的弧状剑气,一齐切割着老韩的身体。
“就这?”
老韩冷笑一声,眸光忽地变深,他身形依然不动,却是任由剑气临体,再生生地弹开。
宁羡鱼皱起了眉,多少觉得有些意外,但他没工夫多想,腹部的伤口隐隐影响了神智,宁羡鱼又是一伞挥出。
“宁羡鱼,尝试切他中路。”
宁羡鱼一伞挥出,耳边突然响起南浅浅清脆的声音,他心里一愣,然后看向老韩。
老韩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有人能看穿自己的弱点——说到底,还是这具凡人躯体太弱了,再加上它刚刚从鬼国苏醒,也没时间来适应。
若是换做曾经,一个区区芥子境的蝼蚁,也配在自己面前挥剑?
老韩心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便见到宁羡鱼的白伞直接脱手而出,而同时少年双手绞扣,周身灵力散逸,一道道剑气如白龙般撞向老韩。
“剑锁?”
老韩神色稍异,他身形快速后退,直接撞破身后的墙,想要避开那白龙缠绕的轨迹。
宁羡鱼得理不饶人,从屋里追到外边,天阴得像是要沉下来,整座小院上空弥漫着剑气。
剑气纠结成锁,那些锁首尾相连,拦住了老韩的去路。
剑四还是剑六,宁羡鱼想着最后的杀招——剑一刚刚到手,还没来得及练,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天地为锁剑气为链?”老韩眼睛中闪过一抹诧异,接着便是蔑然,“但也不过如此了。”
宁羡鱼神色淡漠:“你可以试试看。”
“呵……”
老韩冷笑一声,它是死过一回的鬼了,也见识过真正的剑,在他看来,宁羡鱼的剑气,根本上不得台面。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老韩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似乎又忆起了那惊天动地的一剑,还有在那一剑下灰飞烟灭的鬼国。
这样一对比,宁羡鱼的剑便更显得微不足道了,老韩忍不住出言嘲讽。
“如今这世间剑术倒是越来越花哨了,只是剑上神意,比上千年之前,真可谓是江河日下……”
只是,老韩话未说完,天地之间,远远地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那这一剑,如何?”
话音落下,夜雨骤然倾盆。
有剑自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