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面对青山诸峰,宁羡鱼准会想起,他第二次欺负颜雪衣的那个秋日下午。
那时的原北城还有挂风铃的习惯,秋天里从北边刮来的山风一吹,院落屋檐下的铃铛便“叮叮当”地响,盈满一城的寂寥空远。
后来的事,宁羡鱼记不得了,因为他被楼掌事强硬地拉走,视野最后闪过的画面,是颜雪衣因生气而微微鼓起的小脸。
清冷,但是精致好看,看久了还挺上头。
那一晚,满脸惊慌的楼掌事跟他说了很多话,但宁羡鱼都没放在心上。
唯一还有印象的,是楼掌事说他要完蛋了,建议赶紧出城找个地方藏起来,否则一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宁羡鱼没听,年轻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嚣张。
后来,他果然没见着第二天的太阳。
因为下雨了,乌云很重。
一大清早,宁羡鱼便撑了伞,又回到雪阁。
这次倒不是来找茬的,而是确有正事。
从师姐那里得知,老韩家那个头上长角的怪物是鬼族后,宁羡鱼便盘算着再多了解一点情况。
鬼族这种生物,宁羡鱼在此之前只是略有耳闻,想来并不常见。
而若要深入了解鬼族,宁羡鱼心想恐怕只能从学宫或者雪阁入手。
宁羡鱼最终选择了雪阁。
因为学宫的话,宁羡鱼只是个普通弟子,很多东西他是没资格看的。
但雪阁不一样,雪阁的一切情报都能用钱买来,而宁羡鱼在这件事上可以免费。
当初跟楼掌事交涉的时候,宁羡鱼便已经做好了这种打算。
只是昨天之后,也不知道颜雪衣那丫头会不会一气之下取消交易,所以宁羡鱼想着先把正事给办完了再说。
没惊扰着谁,也没跟楼掌事打招呼,宁羡鱼进了雪阁之后,穿过大厅,再从后门出去。
出了后门,抬眼处便是曲曲折折的回廊,古老的藤蔓浸着雨水,廊道一侧,有口苔藓枯黄的井。
宁羡鱼快步从廊间走过,路过老井,便伸头往里看了一眼。
井边落叶堆满,如红黄相间的墨,也像锈迹斑斑的剑。
井里没什么水,黑洞洞的一片,宁羡鱼看一眼便走,片刻之后,走到另一座阁楼前。
藏书阁,顾名思义,就是藏有很多书的阁楼。
书阁内的装潢颇有古意,南北通透,光线充足,窗子开了一角,风里弥漫着纸张的香气。
阁楼里的书确实很多,虽说比不上学宫的库藏,但也足足摆满六层,而且从种类上来说,或许比学宫更多更杂。
书目太多,宁羡鱼不想浪费时间,所以他直接来到柜台。
藏书阁平日有固定的两人值守,是一对师徒。
徒弟叫小连,看着年纪不大;而师父姓黄,头发虽花白,但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
宁羡鱼以前也来过藏经阁,跟这二位还算熟悉。
而且楼掌事似乎也提前打过招呼,所以见宁羡鱼一大清早过来,两人也不奇怪,反而显出殷勤的样子。
宁羡鱼上前问道:“黄伯,你们这里有没有……书?”
师徒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心想我们这里到处都是书。
出名的和不出名的,教知识的和教姿势的,正经的和不正经的……
您要哪一种?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宁羡鱼沉吟片刻,然后又问:“就是那种……嗯,关于鬼族……身体的书。”
宁羡鱼想过,如果自己日后继续调查师父的事,说不得还要跟鬼族硬碰硬,那么事先查查它们有什么弱点也好。
稳健嘛,这事不磕碜。
而小连和黄师父听着宁羡鱼的话,齐齐愣了一下。
鬼族?
身体?
徒弟没多大反应,只是疑惑鬼族是什么,而黄师父的表情却是马上变得严肃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宁羡鱼,心想这宁先生是从哪里得到的风声,竟然知道我这里有鬼族的珍品孤本?!
莫非宁先生也是同道中人?
黄师父立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关鬼族的书……嗯,我这里倒是有几本。”
宁羡鱼一听这话顿时精神起来,他来藏经阁其实也不过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这还真找着了。
当下,宁羡鱼便直截了当地向黄师父请求:“黄伯,我有些事,想借你那书一看。”
黄师父哈哈一笑,不由得感慨这年轻人真是火气大,一大早上的就看书,也不怕搞坏身子。
罢了罢了,人家宁先生还用得着我操心?
黄师父笑容满面地起身,向宁羡鱼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一边走一边说。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你宁先生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喜欢看这些书……哈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啊!”
宁羡鱼一头雾水。
片刻之后,黄师父把宁羡鱼带到一个隐秘的柜子前,然后从里边找出两本黄书。
两本黄色封皮的书。
宁羡鱼瞅着柜台上的书,心说咱不能以貌取书,不能因为这书看着不对劲就怀疑它不正经。
说不定这其实是本好书呢?
于是宁羡鱼翻开书封。
看一眼,宁羡鱼把书合上,再翻开,再看,还是刚才那幅画面。
宁羡鱼沉默了下来。
黄师父倒是没骗自己,这确实是跟鬼族有关的书。
只是这内容多少有点不对劲。
书里,头上长角、衣衫凌乱的鬼族女子抱在一起,摆出各种娇媚姿势,令人心头一热。
宁羡鱼看着书,一时陷入沉思。
“不是黄伯,你是不是误会了?”宁羡鱼将视线移开,仿佛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我要的不是这种书,是那种跟鬼族有关的,正经人看的书。”
“正经人看的书……”黄师父眼睛里有些迷茫,“正经人谁看书啊?”
他问向小连:“你看书吗?”
“不看。”小连忙不迭摇头,又反问道:“师父你看吗?”
“我也不看。”
师徒俩相视一笑:“无聊。”
宁羡鱼:“……”
行吧,我还是去学宫找吧。
起码学宫里还有正经人。
念及此,宁羡鱼刚想跟这师徒俩告别,门外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个人。
宁羡鱼定睛一看,哟,楼掌事。
“楼伯,你这咋回事?”
宁羡鱼喊住楼掌事,而后者一见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旋即消散不见。
我是殿下的人,只听殿下的话;我是殿下的人,只听殿下的话;我是殿下的人,只听殿下的话……
楼掌事在心底不断念叨,然后脸上显出紧张的神色:“哎哟宁先生,你可让我好找啊!”
说着,楼掌事一把拉住宁羡鱼,把他往外拽。
“走走走,宁先生你先跟我走……”
“哎?哎等等,咋回事咋回事啊?你先说清楚……”宁羡鱼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走。
楼掌事拉着宁羡鱼,一边走,一边用着急还嘴的速度陈述故事背景。
“是这样的宁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遇到点事……”
“他马没了!”
“宁先生你可得救救他的马啊!”
一脸懵逼的宁羡鱼: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