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即顺从本心,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
夫子将其解释为:随心所欲不逾矩。
这是凡间天下人都在追求的境界。
宁羡鱼就是个从心的人。
所以,宁羡鱼现在很想听故事,然后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颜富婆。
可颜雪衣哼了一声,像小女孩闹别扭似地扭过头去,不肯搭理宁羡鱼。
一身青衣的姑娘看向窗外。
白衣执伞的少年看着姑娘。
暮色下的青山镇格外安静,高低错落的层叠屋顶覆上金光,院落间升起的白雾是人间的烟火气息。
“雪衣姐姐,”从心的宁某某声音沉重,“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很想听故事。”
说这话的时候,宁羡鱼既无羞耻心,也无心理负担。
反正,从心的也好,听故事的也好,那都是不愿透露姓名的宁某某,关我宁羡鱼什么事?
而颜雪衣只是不言语,娇柔纤细的身子靠着窗户,胸前的鼓胀被微微挤压,一双清艳的眸子悠悠地看向外边。
这姑娘挺喜欢看这种人间静景,默默地看,默默地想,猜测世间冷暖。
有时候颜雪衣也会笑话自己,明明年纪不大,心态却老气横秋,也不怕提前变老。
不过……就算老了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自己很好看,就算老了也应该很好看。
颜雪衣倒是挺想看看自己老了之后是什么样子——如果有机会的话。
姑娘和宁羡鱼隔着一张桌子坐着,这时候,谪仙居的小二笑容满面地过来了,手里端着菜。
谪仙居的拿手菜似乎很多,又或者是颜富婆给的钱很多,反正一个接一个的小厮端菜过来,不消片刻便摆满了整桌。
待最后一个小二说了句:两位轻慢用,然后快步离开之后,宁羡鱼便抄起了筷子,暂停自己的从心行为,就连颜富婆的不满眼神都视若无物。
什么?
颜雪衣?
颜雪衣是什么东西?
能有吃饭重要?
宁羡鱼的视线在满桌菜肴上掠过,然后筷出如龙,夹住自己面前一根长条状的东西。
这东西宁羡鱼不认识,但味道很香,刺激着口水的分泌。
他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第一个感想是:妈的烫死我了。
颜雪衣本来也夹了一根要咬,见到宁羡鱼这副狼狈的模样,便立刻放弃,不动声色地吹气,小脸上面无表情。
味道还行,但对于吃惯山珍海味的颜雪衣来说,也仅仅是在还行的范畴里,并没有让她感觉到意外。
倒是这谪仙居的酒很合颜雪衣胃口,清冽微甜,入口绵柔,但是上头。
边上没有仆人伺候,宁羡鱼又肯定不愿意干这种倒酒的活,颜雪衣便自斟自饮。
她喝酒用大碗,喝酒的姿势也很豪迈,往往是一口闷尽,然后眼神迷离片刻。
确实是个酒鬼……宁羡鱼看着颜雪衣,心想得让师姐离这酒鬼远点,不能被带坏了。
宁羡鱼出门在外是不喝酒的,所以他只默不作声地吃菜,想着等这姑娘喝得不省人事之后,就对她做点过分的事情。
比如说,把她的荷包顺走。
又或者,在她脸上画个正字。
宁羡鱼很期待。
“我刚才说,我不信算命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羡鱼正吃得开心,忽然听见颜雪衣清冷的声音,便知道这姑娘又有聊天的兴趣了,于是他马上正襟危坐。
作为一名合格的双陪,陪吃陪聊,是宁羡鱼分内的事。
“为什么呀?”
宁羡鱼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睁大眼睛看着颜雪衣。
似乎是被他这模样恶心到了,颜雪衣嘴角一抽,然后缓缓回忆起往事。
“记得早些年的时候……嗯,那时我还不懂事,有次出门遇见个算命先生,于是我算了一卦。”
“嗯嗯,然后呢然后呢?”
宁羡鱼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应该很勾起对方的聊天欲。
但颜雪衣只想捶他。
深吸一口气,少女继续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算了一下未来的命运,结果你猜怎么着?”
“大概是富贵美满吧?”
正常人一般都喜欢听这种词,所以宁羡鱼试探着说。
“没……”
姑娘的声音很清很浅,像是雪山上流淌的溪水。
“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有劫,会早夭。”
“……”
这话可没法接了。
宁羡鱼沉默片刻,然后安慰道:“算命的嘛,都是说些大话然后骗钱,他们的话不能信。”
“是啊,我也不信。”颜雪衣捂着嘴轻轻笑起来。
宁羡鱼连忙转移话题:“那后来呢?”
“后来我打断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腿。”少女轻描淡写。
“干得好。”宁羡鱼跟着吹捧,“这种江湖骗子就该往死里揍。”
颜雪衣叹了口气:“不过后来我又后悔了,人家也只是想混饭吃,没必要这么对他,所以我去找他道歉,可算命摊子上没有人了……”
“雪衣姐姐就是心地善良。”
“等了一天他人都没出现,我一气之下就把摊子烧了。”
宁某某轻咳一声:“咳……那这……嗯,这说明雪衣姐姐是性情中人。”
姑娘给宁羡鱼一个娇媚的白眼,缓缓说道:“后来他找人给我送了个条子,说在北方有我的贵人,让我去找,找到了就能活,找不见……大概也就这几年的时间了吧。”
没有人想让她活着。
所以颜雪衣的声音很平静,像是认命。
但她还是来了学宫,因为学宫在北方。
颜雪衣看向外边。
青山镇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窗外的暮色渐深,有流动的光从她脸上闪过,模模糊糊地照亮了眸子的周围。
当灯火与姑娘的眼睛重叠的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流萤,妖艳而美丽。
宁羡鱼心里微微一动。
他望着颜雪衣,看了许久,然后缓缓问道:“那要不……我也替你算算?”
宁羡鱼没学过算命,但他可以会,反正就是说些大家都爱听的话,宁羡鱼觉得自己说话一直很好听。
颜雪衣将瓷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她白皙的小脸上,如今已经沾染了红晕,眼睛也像是被蒙上一层雾,多了点朦胧。
那一股清冷的气息,在此刻似乎消散得干干净净,少女变得比平日里更鲜活。
颜雪衣撇了撇红润的唇瓣,不屑道:“你不行。”
宁羡鱼勃然大怒。
作为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
他要让颜雪衣知道,自己很行。
于是宁羡鱼强硬地去拉颜雪衣的手,语气很嚣张:“别动,让我康康……”
少女皱起眉,似乎不太乐意,但她此时喝得微醺又提不上力气,只能软弱无力地反抗:“你别……别碰我……”
像极了正被非礼的姑娘。
但宁羡鱼又觉得不对,如果颜雪衣是被非礼的姑娘的话,那自己岂不就是……
“流氓!”
一声尖锐惊怒的声音忽然在谪仙居里响起,盖过了满室喧闹。
宁羡鱼吓得一哆嗦,连忙松开了手。
顺着声音望去,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怒瞪着旁桌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
“好家伙,还以为在说我。”
宁羡鱼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