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张角的军营里发生了一起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暴乱。
起因不复杂,只是因为一部分原本来自市井的游侠不满于每天高强度的训练而掀起了一**动。
诚如他们所言,张角对部曲的训练强度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而这种要求,在当时的环境下看来,是比较苛刻的。
——每天早起之后,由程远志带领四屯所有士兵,围着校场长跑、之后是长时间保持立定的站姿训练直至午饭点。
午后天热,所以由张郃带领在背阴处进行军律的讲解,以及口令的听令与反应训练。
晚上则是对应夜视的训练,要求士兵们在夜里也拥有紧急应对突袭的能力。
张角还在这几天内的某天夜里,组织了一次紧急集合。
当士兵们跳着脚,有的只穿了裤子没穿衣服、有的只套了上衣光着屁股地从营帐中跑出来,却得知这只是一场演习的时候,巨大的心理落差令他们心里头的邪火蹭蹭地往上冒。
你搁这狼来了呢?
狼来了?
这样的训练,在张角看来,其实是很合理,也很合逻辑的。
没有足够的体魄,无法做到令行禁止,不能在不利的情况与环境面对突袭下作出应对的话,如何能破阵拒敌?如何在杀机暗藏的战场上存得性命呢?
不过念在这只是一帮没经历过战阵的新兵蛋子,所以一开始张角对他们还挺慈和。
锻体累了?成,先喝口凉白开。
军姿乏了?行,找个地儿歇会。
口令不懂?得,我让张郃给你们仔细讲讲。
张郃对此提出了些许异议,但又被张角以“要耐心”为由给压了下来。
几天下来,越来越多的士兵发现,不用那么拼命好像也没啥问题唉?
反正,我们是新兵嘛!
于是这帮新兵蛋子不知是谁起的头,每天跑个几步站几刻钟就嚷嚷着不行了跑去休息。
到了饭点,面对张角额外给他们加的餐,他们丝毫不觉得有愧,有多少吃多少,吃完了还想要。
至于午后的军律和口令训练,敷衍了事,只要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就行,等完事了还不懂?就说自己没读过书,笨呗!
结果这帮人的训练日渐懈怠不提,食量倒是与日俱增。
程远志对此也很是担忧,便报告给了张角。
张角恍然间才想起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句话。
自己好说话有什么用呢?上了战场,敌人手头的刀子会好说话吗?
新兵就可以肆意妄为好吃懒做?敌人会在乎你新兵的身份,下刀子的时候用刀背吗?想得美!
张角大手一挥,每天不能完成训练量的人,不许吃饭!不能搞明白军律与口令的人,不许睡觉!
然而凡事最怕的就是先扬后抑。
起初给了这帮新兵吃的饱睡得好的生活,现在倒行逆施,可不得惹来众怒?
当初张角在募兵的时候,也招募了一些浪迹市井、不事正业的游侠。
这帮人相比一般的良家子弟,他们往往拥有较为突出的战斗能力,也不用担心劳动力被征用导致的后续问题。
但就是这样一帮兵油子,历史上曾有一位大神级练兵猛男,却对他们深恶痛绝。
那位猛男名叫戚继光。
不过张角迫于各种原因,还是选择性地纳入了一些市井之徒。
毕竟这些人也是冲着自己的名气来的,不能太不给人家面子。
入伍的时候,他们个个把胸脯拍得啪啪啪响,满口都是忠勇侠义,端得是一身正气,保证会服从张角的命令,上阵杀敌更会带头冲锋。
结果呢?
带头冲锋的机会还没轮上,他们先带头造反了。
不知道是哪个先在营里嚎了一嗓子:来给他张角卖命,每天累死累活训练就算了,还不让吃饱饭、不让睡好觉,白天折腾我们,大半夜地还要折腾我们!这还是人过得日子吗?
兄弟们,好日子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干他丫的!
嗬,居然还让你们进化出了自我意思,知道了好日子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领头的几个兵油子一吆喝,下边其他的士兵们也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愤愤难平,纷纷响应。
当一个团队中的某个点出现了思想问题,导致歪风邪气弥漫的时候,往往一个整体都不得安生。
如同火星子掉进了煤气罐——
于是几个兵油子摔杯为号,领了一百多号人,居然宣布要就地起义。
张角当时正坐在营中,与张宝、张郃逐个核对粮食分发的事宜,听了消息,哭笑不得。
他倒是也不慌,唤来了程远志,令他带领那三十位护院迅速处理突**况。
程远志不负众望,雷厉风行地领着部下镇压了一百多人的起义,三十位护院如杀神下凡,以一当十,赤手空拳,像捉小鸡崽子似的,干脆利落地就把一帮自以为是的新兵蛋子揍了个怀疑人生。
最后,几个领头的兵油子被捆绑住手脚,挨个丢到了张角的面前。
张角见状,慌忙下堂,喝退军士,亲手抚着他们的肩膀,问候道:我手下那帮粗人动起手来是不是没大没小?是不是不知轻重?没弄疼你们吧?没吓到你们吧!
几位兵油子先是一愣,随后痛哭流涕,连连顿首:没有没有,他们挺好的,都挺好的。
张角顿时露出一副安心的模样:挺好的?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他挥了挥手:“来人,拖出去,军前正法,以明典刑。”
兵油子们人都麻了。
原以为是劫后余生,怎么剧情又反转了?
杀人,还要诛心?
等到几颗不知天高地厚的脑袋落了地,外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兵卒们这才反应过来:
坏了坏了,让这帮兵油子给煽动了!
不过张角最后倒是没要了那帮二愣子们的性命。念及初犯,加上他们也是本地的良民,张角不忍心叫他们死在这种地方、死在这种事情之上。
所以张角换了一种做法。
他从营帐中走出来,唤来了部下四百余人,令他们全部集中在校场中。
张角站在了校场前,目光扫过校场中的每一个人,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用平缓但铿锵的语气开口道:
“当初,我张角以剿匪的名义征集你们,希望你们能与我并肩作战,剿灭贼匪,还平乡一个海晏河清。”
“你们愿意追随我,愿意舍下家室,愿意将性命之事置于身后,张角十分感谢你们,也为你们的忠勇而感到由衷的钦佩。”
“但是,你们必须明白,与贼匪厮杀并不是闹着玩,你们置于身后的性命,并不是不值一提,你们的父母妻小,时时刻刻在等着你们凯旋而归,回家团聚。”
“你们愿意把性命交到我手上,我就理当为此负责,所以我要求你们高强度地锻体,要求你们明白军律、能听从口令,要求你们能在任何不利情况下做出有利的反应。”
“我为的是什么?我为的是让你们能拥有更强的战斗力,能更好地完成使命,能全胳膊全腿的回来。的确,在我的这里,训练会更辛苦,但是,我保证你们能吃得更饱,保证你们不会死的莫名其妙,保证你们能体体面面地上阵杀敌、为国尽忠。”
“现在,我把话敞亮了与你们说明白。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炷香的时间,如果有怕吃苦怕死怕累想要退出的,转身就可以离开这座军营,回去以后,该干嘛干嘛,我绝不会阻拦。但若是此时不退,从今往后,任何事都得按照这座军营的规矩来!你们必须做好与我出生入死、肝脑涂地的准备,你们的性命,将由我张角一力承担!”
“若再有言退、生事者..”
张角在校场前来回踱步,忽然猛地抽出立在一旁的程远志的腰刀,夸嚓一下插在面前的地上:
“斩!”
话音落下,底下每一位站着的士兵都觉得有股子旺盛的火气在他们的胸口里蹭蹭地往上燃。
不是邪火,而是血气之火。
汉人尚武,血脉中本便流传着殊死的精神。
如同火星子落入了原野,唤醒血脉中的无畏与反抗,引燃燎原之火,将从这里开始。
烈日昭昭,凶猛地烧灼着校场上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校场之上,再没有一人言退。
“回司马,我们,不退!”
“不退!!”
“不退!!!”
高涨的士气伴随着声声嘹亮的呐喊回荡在天地间。
“好!既然你们都选择留下来,那么,我张角也给你们一个承诺。”
“从今天起,你们四百号人,便是我张角的手足,你们杀敌,角带头上阵,击鼓助威;你们受伤,角尽己所能,全力施救;你们战死,父母妻小,角赡养至终。只要角还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挨饿,只要角还有一股子气力,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从今天起,你们当勤苦练,明律法,听军令,不得擅作主张,不得动摇军心,不得临阵脱逃!你们将成为角手中最锐利的剑,最结实的盾!你们,听明白了吗?”
“明白!”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明白!!”
“难道我张角没有供给饱饭给你们吃吗!还是听不见!”
“明白!!!”
“我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
“明白!!!!!!”
“好!很有精神。张郃,程远志。”
“在!”
张角将手里的长刀撂在地上,转身就走。
“着令你们带领所部,回归原本的训练,严加管教,不得懈怠。”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