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迹罕至的小径间，两个少女缓慢前进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前路，她们不知能否通往此行的终点。
温煦的阳光照射这片山林间，偶尔有太阳照射下融化的积雪从枝头上掉到地上溅起一阵白雾，使得受到惊吓的飞鸟展翅高飞，留下几句鸟鸣在树林里视线不及的地方回荡着。
北部边境气温下降的时间比其他地区来得更早一些，即便没有完全入冬，这里标志性的针叶林的枝头间已经挂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装裹。
“北方山脉里的明珠——拉卡莱拉。”
踏着雪地靴的女孩，合上了手里的书本，她的身后跟着一条她路途中踩出的脚印小径。
伊文身上披着一件在她身上显得略大号的棉衣，可能为了树林里方便行动，银蓝色的长发被她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衣服上沾了不少积雪。
晴朗的天气并不代表太阳给予了这片大地温暖，相反，在雪融化的天气里气温比下雪时更加寒冷。
“真亏杂志上敢这样宣传，不知道当地旅游部门在这方面花了多少钱。”
“大小姐，我们出发前就已经预想到这种状况了，事到如今再抱怨也没有用了。”
跟在她身后的夏洛颇为无奈地说道。
“抱怨倒是没有啦夏洛，书上也标记着‘仅供参考，解释权归发布者所有’来着，只是说，稍微不符合我的预期。”
这种失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的幸福感来自人们的原本的期望，而越大的期望如果没有达成就会变成多大的失望回报给旅行者。
控制自己的期待值是对旅者而言一门很重要的必修课。
“那亲爱的伊文大小姐，这次的计划需要取消吗？老实说，如果把这次的旅行经历如实告诉大小姐的朋友，不能保证您会不会被她们嘲笑上一个星期......”
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的高挑少女，也就是夏洛，同样穿着宽大的棉衣，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手里提着一个皮制的精致旅行箱。
一个温柔又可靠的大姐姐形象，初次见面就有让人忍不住想依靠的感觉。
“不要失望啊夏洛，这趟旅行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旅者只不过是一介过客，匆匆而来，匆匆离开。
伊文无疑理解这点。身为公爵家的贵族，她以出访为缘由此前走访过大陆上的几个国家，算是略有经验的旅者了。
两人前进了几步，夏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遵循着一个女仆应有的职业准则，把话停在一个恰当好处的地方又能让自家大小姐理解她的言外之意。
“可是恕我直言大小姐，这条路真的通往拉卡莱拉吗？当初您一时兴起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没有确认过方位地图，所以说......”
“大不了临时换一个目的地就好了，夏洛，这可是旅行的浪漫啊。”
又是旅行的浪漫——
夏洛内心放弃了劝说的打算，也许这个兴趣使然的大小姐根本没读懂她的深层含义，又或者她其实读懂了并不在意，但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自家大小姐的权利。她的心理估算了一下这两种情况的概率，发现竟然都是百分之五十。
“不过有一件事我们可以确定。”
伊文收起了《旅行》杂志，抚摸着一颗杉树树干表面凝结的一层薄薄的冰霜。
“我们快到拉卡莱拉了吗？”
夏洛抖下她一路上遗留下的积雪，呼出一口热气。
“不是，”伊文摇摇她白皙的手指，“我们迷路了，而且太阳快落山了，在山里。”
夏洛深吸一口山野间的冷气，让自己的杂乱呼吸平缓下来。
“唉......大小姐，如果您当初听我的建议走维克郡的官道，我们此时估计已经在小镇的旅舍里在温暖的火炉旁品尝当地特色的咸肉浓汤了。”
“咸肉浓汤啊......据说那道菜不符合外地人地口味，又油腻又咸，还加入黑松露哄抬价格，味道不尽人意......”
“只是当地用来忽悠外乡人赚钱的手段。这种事情上次我们已经遇见过了吧，还是说......夏洛你喜欢咸肉浓汤？”
说着咸肉浓汤，伊文一边给这棵树划上一道印记——既然迷路了做做出现应急情况样子，一边绕有兴致地对说着杂志里当地特产的评价。
“请容我表示否定，大小姐。”
夏洛默默地坚决否定，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强烈否定。”
对于自家女仆的反应，伊文倒是习以为常了。两个人的旅行的乐趣，这对她可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没有追问，调节气氛讲究适可而止。
“好啦好啦，不过听说那里的应季烤蘑菇和树莓蛋糕广受好评，虽然说这期杂志上的推荐都不太靠谱的样子，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吧。”
“但今晚我们必须在这里过夜了，大小姐。”
然后，夏洛又默默补充了问题的关键点。
“是的，夏洛。”
但似乎大小姐对这个问题没有太过上心。这附近刚好有一片广阔的空地。
原来大小姐选好了露营地点，难道她是提前想好了......？
夏洛理清她纷乱的思绪，打开她们轻便的小皮箱，取出一顶一人高的帐篷和两床被褥。然后熟练地打一个响指，散落的枯枝败叶仿佛有生命了一般缓缓升起，从四面八方往空地的中心飞来，收集柴火的同时，她还帐篷的几个边角用钉子固定好。
对于魔力感知敏锐的人，可以轻易发现夏洛这个控制魔法的原理和手中用于控制物体的魔力丝线。
“夏洛你的魔法技巧越来越熟练了。”
伊文边赞叹着边从皮箱中取出一把椅子坐下，然后向收集好的柴堆随意一指，柴火立刻凭空燃烧起来。
“正式认证的中级魔法使，也只有财大气粗的大公爵家能聘请来当女仆吧。”
夏洛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既然如此，夏洛你自觉削减部分工资如何？就当节省一些我们的预算。”
“请容我拒绝，大小姐。”
说到扣工资，夏洛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在大学就读时，一些大贵族和新兴企业家的做派她早略有耳闻。
“好啦，开个玩笑。不会随便克扣你工资的。”
伊文不再继续扩展这个话题，她明白关于克扣员工工资的事情不能强求，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或者柔和一点的方式。
——虽然夏洛已经知道这不是玩笑了。
雪地上的木头用魔法处理过还是有一点潮湿，在温暖的火焰中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一缕浓烟自火苗的尖端升向昏暗的天空。
两人坐在火堆前，橘红色的火光给两人镀上一层浅浅的金黄色。眺望远方，金黄色的太阳正沉入山里，给天空的云彩和树林染上暗红的色彩。
两位旅者在野外过夜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们通常的做法是就近寻找食材做一顿晚饭。
接近冬季的山里物资比较匮乏，但还不至于找不到一顿晚餐所需要的食材的程度。只要用心寻找，蘑菇，浆果，浆果，野菜乃至可食用苔藓，这些当地的应季食材正式在一年里能发挥出独特风味的时候。
“不过夏洛你知道吗？在以前，魔法可甚至被视作禁忌的邪术。”
铁锅里的蔬菜汤温和地冒着气泡，距离煮熟还有一段时间。这时候，闲谈一般是这时的她们常做的事，伊文索性又捡起了之前的话题。
“很久以前，大概是多久以前？”
“估计要从魔法的起源说起。”
“我们不在上历史课。”
夏洛拿着长柄勺搅着汤随口回应着，森林清新的香气盘绕于两人的鼻尖，点点头对汤的味道表示肯定，又继续说。
“历史课上讲过，魔法启蒙期的历史实在太过无聊以至于古典魔法学派的人都不想提及，不仅仅有新生魔女的迫害，还有不少这个时代的人来看简直是愚民的行为。”
夏洛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话题，她回忆起几年前她还在学院时魔法史学教授讲授的内容，这个部分是重要的考试考点，她当时可背了好久一段时间，是学院生涯里一段不可多得的宝贵记忆。
银蓝色的少女观察着火焰顶部的青烟和暗红色的天空逐渐融为一体，继续平静地说。
“到后来，对魔法的探索的不断深入，魔法的发展到达了一个新的瓶颈，那时魔法已经从‘邪术’变成了只有特定人群才能掌握的力量。”
“直到有一天，面向群众通用型魔法出现了。在一片谩骂中出现的。”夏洛补充道。
各个国家的贤者们共同推广了通用魔法体系，并大幅改革简化了现有的魔法体系，学习魔法的门槛不再向以前那样遥不可及，那时有条件的人群，都有机会把他们的孩子送进新成立的魔法学院学习。
这件事情，用“革命”形容也毫不为过。
既然有革命，就不是在开宴会，既然有人推动，那必定有反对的一方。
不出意外，通用魔法的普及，遭受到了另一派以克雷亚斯为首自诩古典魔法师派的法师团体的反对。他们声称通用魔法破坏了魔法的正统，是一种十恶不赦的亵渎行为，并不把通用魔法视作正统魔法的一部分。
“处于那个时代的人很难客观地评价好坏，就像如今有人把魔导技术视为灾祸一样......夏洛，晚饭好了吗？”
夏洛舀起一勺汤尝了尝味道，几秒钟后，精致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晚饭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大小姐，恐怕我们的闲聊要告一段落了。”
“你是说那个偷听的人吗？放轻松点，既然能在这种方圆几里只有树和雪的地方遇见，没准他也和夏洛你一样喜欢咸肉浓汤呢？”
两人的视线早已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针叶林的一角，树林掩护着人的身上。
一阵窸窣踩断枝条的声音过后，偷窥者，一个穿戴整齐的年轻男子高举着双手从树林中出现。
“拉卡莱拉的特色咸肉浓汤......还是请饶了在下吧，首都那里的改良版本我都难以下咽。”
“夏洛，他说他不喜欢哦。”伊文双手撑着下巴，调笑着自家女仆。
“所以，我没说我喜欢啊，大小姐......”
夏洛的语气颇为无奈。这次，她百分百确定大小姐是故意调侃她的。
但在这偏远的山林里......
居然可以遇到人啊。夏洛心中默默地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