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树林里的偷听者离开树叶的遮蔽，来到暗红色的夕阳和火光下，两人才能看清他的外貌。大概年纪三十上下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秀，穿戴地比预想还要干净整洁，简单的制服外套和裤子在山地里仿佛没有沾上一点雪的痕迹。
大小姐和女仆两人打量他的同时，来人也在打量着她们。
尽管保持着克制，来人的目光还是同样露出了一丝惊讶，应该说，不惊讶才是不正常的情况，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间，在路都称不上的地方相遇。如果要用数学概率计算的话，大概和星导仪出现误差的概率差不多吧。
在两人的目光下，男子注意着两人的动作，缓慢地放下高举的双手。似乎生怕下一秒金发女仆使出一记魔法飞弹把他的整洁衣服打得破破烂烂，那样他到达拉卡镇的样子就太丢人了。
还是这个人偷听到夏洛的魔法水平，心生忌惮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
也许是他看到夏洛操作魔力丝线的缘故，另一方面，本身这并不是奇怪的举动，在上一代魔法大范围普及以后，昔日代表神秘的魔法在很多地区虽然今天没有到人人都会的程度，但与其也相差无几了。
根据去年魔法协会公开的报告，在诸如卡里德拉的大型城市里，开始魔法启蒙教育平均年龄已经降低到了五岁，而十岁的孩子大多都能熟练的使用低阶的魔法并且能操作一些简单的魔导器械。
虽然普及度有了很大的改变，但魔法依赖天赋本质从来没有改变。一个人魔法水平不能诸如从外貌等常规方法来判断，一个表面上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实际上是少见的大魔法师，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不指这个女孩的实际年龄很小。
如今，魔法改变外貌轻而易举。
那个男人把双手放下以后，他满怀歉意地朝两人行了一个标致的普遍绅士礼。
“两位女士，我凑好偶然路过，并没有要偷听你们对话的意思，请容我诚挚地表达我的歉意。”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难得遇到同路的人，不如先坐下来尝尝夏洛的手艺？”
伊文摆了摆手，表示她不在意，魔法的发展历史也不是什么诸如“先导魔女的神秘挂名徒弟”之类需要噤声的话题。
听到大小姐的示意，聚集在女仆手上的魔力总算消散了，男子松了一口气，尴尬地笑了笑。
毕竟他有错在先。
“两位也打算去拉卡莱拉吗？在下路上偶然山野间被两位做晚餐的香味和火光吸引，没想到这时也能遇上同路人。今年山区入冬的时间比往年更早，一般很少有旅客选择这个季节前来旅行。或者躲在旅舍里和不肯离开火炉半步的贵族小姐们一样。”
“嗯......也许吧。其实，我们之前还不知道这条路通往拉卡莱拉，比较随意的旅者而已。”伊文若有其事地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十分含糊的回答。
“原来两位是旅行者，”男子的语调轻松了不少，好像突然放下心中的一些顾虑，“年纪轻轻，早冬的美丽旅行者可不多见，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的旅行了，祝你们旅途愉快。”
似乎有急事似的，他再次向两人行了一个礼，一步一步后退，准备离开。
“请等一下。”
就当他准备离开时，夏洛叫住了他。
“这位先生既然难得地相遇了，不如留下来再聊聊吧。”
“女仆小姐说的没错，偷听女士们的对话不是绅士应该有的行为，”男子的胸口一沉，又装着愧疚的样子行礼，“再次向两位表达我的歉意。”
“不必道歉，我们不会因此放在心上。”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了山脊，只有地平线边缘的天空还存留着淡淡的橙色。抬头望去，漫天的繁星不满了整个还有一点深紫色的天空。
“既然刚到听到我们讨论的内容，也许您也有独到的见解呢？其实有一点我非常好奇，您不经意的回答也许能给我莫大的启发。”
不愧是老牌的贵族大小姐——夏洛偷偷砸了砸嘴。
营地的火光，为人畜无害的大小姐勾勒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火光下略微摇晃着。
“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男子硬着头皮回答道，他已经意识到他刚才说错了话，和这两人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只能期待这位大小姐放过自己，不要问一些太过尖锐的问题。
如果......
“嗯，刚才我们谈到通用魔法呢......那你也说说你对通用魔法的看法吧。”
“......通用魔法？”
迟疑了一会，男子以不确定的口吻重新询问。
“嗯，通用魔法。如果你不知道我们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哦。”
本来他还以为这位大小姐会问一些“你是谁你从哪来你要去干什么”这种直接了当问题，没想到她问的竟然如此得......浪漫。就好像一准备好挨上一记重拳，他心中作出了各种方案应对，结果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拳拳一样。
这样看来，这位第一印象让他感到缠人的大小姐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也不过是反应过度了，她的年纪差不多十五岁吧。即便她知道的比普通人多一点，又能多出来多少呢？
这样想着，他的语调不知不觉间里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有人把通用魔法视作异端，简直愚蠢至极。那些人只不过是想维持他们的垄断和地位，为了所谓的‘特权’，切断普通人学习魔法的途径，自诩魔法的‘正统地位’，其实他们一直是糟蹋魔法的那批人......”
从事实的角度上讲，这个人说的没有错。
说到通用魔法体系，或者其他的名字，“低阶魔法”，“基础魔法”，从“通用”两字就可以看出这不是非常高深的一系列魔法，这是人人都有机会学习，只有有差不多魔法学徒的水平就可以掌握里面绝大部分的魔法体系。
以前，如果一个普通人想要踏入魔法的大门，首先要被魔法师看中，收为学徒，然后干上不知道几年的杂务，并且在这段时间里幸运地存活下来，才有正式入门的机会，而这只是第一道考验而已。总而言之，在没有系统化魔法普及教育的过去，天赋，努力，运气缺一不可。
而通用魔法仅是一个通往更高阶魔法的桥梁，如果在魔法普及以前把魔法的修行比作登上陡峭的悬崖，那么现在更像是被修好的登山道台阶。峭壁只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而登山道都能让每一个人爬上多少一点距离。
而对大部分人来说，这点距离足够他们平常生活的使用了。毕竟，冒险和远方是属于少数人的传说。
根据后世的历史资料考据，魔法史学者推测当年推动通用魔法普及的贤者们的平均水平至少都有大魔法使的水平。即便放在魔法普及的现在，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特别是克雷亚斯，应该被当众吊死......”
伊文和夏洛两人看着慷慨陈词的男子，偷偷对视了一眼后，伊文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您觉得通用魔法体系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
男子立即斩钉截铁地回答：“公平。”
“公平？”
伊文不为所动，夏洛却似乎联想到了什么，面色诧异地重复了一遍男子的话。
“对，公平，还有团结。有了贤者们，那些底层出身的人才有机会接触魔法，他们之中有很多人比那些贵族子弟和有关系的人的魔法天赋高得多，也比那些少爷小姐们更加努力，却没有机会触及魔法的更高境界，只能使用一些粗浅的魔法，你们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再说了......我们的国家......”
话音未落，他的话忽然就像卡住的钟表一样戛然而止，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怀表打开再收起来，又对两人行了一个礼。
两人已经懒得算这是他第几次行礼了，也许这是他们国家的特色文化之一吧。
“失礼了，我有事不得不先离开了，感谢两位的招待，期待我们在拉卡莱拉的再次见面。”
男子匆匆往树林前进，很快在黑暗里失去了踪迹。然后，夏洛使用一个探测魔法，确认他彻底离开了。
这一段莫名其妙的小插曲似乎就这样走向了尾声，从波澜到平淡，旅行中总不缺少这样的调味剂。
“大小姐，晚饭好了。”
“谢谢，夏洛，”伊文接过夏洛盛的一碗汤，呼出一口热气，问，“你怎么看？”
给伊文盛完后，夏洛给自己盛了一碗：“加点肉应该更好喝吧......可惜这里冬季好吃的猎物大多数在冬眠......”
“不是说晚饭啦。”
“嗯，大小姐说刚遇到的那个人吗......不错的演说吧，可惜从坦图人的嘴里说出来像个蹩脚的笑话。他们当年做的事情，即便他们再三否认，魔法史里可一直记载着，并且永远烙印在他们身上。”
喝了一口汤，夏洛撇着嘴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