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南方一隅的珐利魯王国,在冈亚索排不上头等强国之列,却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国家。开国之王泰伦斯·赛纳德是传说中拯救世界的圣骑士与圣光少女的子嗣。在继承了消灭魔王的三件秘宝的同时,他凭一己之力平息了火之邪龙的怒气,在原本杳无人烟的火山之地创立了的珐利鲁。他的子嗣世世代代镇守于此,借助火山的力量维持着囚禁邪龙的封印,为大地带来和平。而在许多口口相传的吟游诗篇中则流传着另一种说法:泰伦斯·赛纳德为了拯救一位因力量过于强大而被冈亚索各族封印在高塔中的银发少女,与火龙达成契约,获得其一部分血肉和力量,最终建立珐利魯王国。那位少女的结局没有任何史书记载,空空荡荡的祈祷之塔在大陆尽头孤零零的伫立了无数时光,最终只剩残垣断壁。而珐利魯王国虽然气候干旱物产有限,但借助传说之名和险要地势,在风雨飘摇中缓缓坚守了七百年光阴。
现任珐利魯国王——曼巴特·维罗卡年近七十,算是无功无过平平无奇。他四十岁时登上王位,可惜前任国王留下的话并非丰厚基业,而是平静中蕴藏着无数暗流涌动的糟心摊子。
在大多数人眼中,曼巴特王个性内敛但缺乏魄力,宅心仁厚宽但优柔寡断。他执政三十年,经历过七八次地域性旱灾,与邻国乃至魔族的战事也是接二连三。仁君在富足有余的年代尚能谋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一旦遇到灾祸流年,若没有几把强硬的刷子,天怒人怨便在所难免。简单来说,曼巴特运气不好,在一个错误的时刻被推上了错误的位置,幸而最近几年珐利鲁得以维持风平浪静的日子,国王也好国民也好,所有人得以松口气休养生息。
国王膝下仅一子一女,他们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生母却不相同。早年国王也曾有别的子女,但都由于各种变故不幸早夭折,于是最后一位王子甫一出生即被指定为王位继承人,自小接受各种严格训练,十二岁始便跟随父亲四处征战。这位王子论才干文武双全,论外貌不输才干,全身上下毫无瑕疵宛若集合了冈亚索诸神造物时的所有善意,更难得的是他性格内敛谦谦有礼,毫无趾高气扬的贵族少爷病。于是,凡是他所到之处随时能听到贵族小姐们的捂脸尖叫。
至于公主,则是一位棘手的存在。无论何时何地,父死子继的世袭制下公主最大的价值便是联姻,而这位公主却是自小病弱,长年偏居于王宫一角的塔楼里,难以适应人群混杂的社交场合,甚至在宫廷内也鲜少露脸。外界人士评论这位公主的事迹时基本都以脑补为主,例如身患恶疾不能见人,或者丑陋无比性格恶劣,又或者被恶龙诅咒成了暗黑魔女,更有甚者,猜测她是传说中银发少女的转世,因力量过于强大而被囚于塔中。在民间的皇家异闻同人文中,这位公主的题材长年属于头条热议,即使皇家出手整治了好几次,奇文仍然源源不断滔滔不绝。——于是,在如此恶劣的风评中如何在适当的场合让适合的贵族或权臣或他国皇亲邂逅她并且八抬大轿的娶走,着实是件难事。不过,皇城里似乎没有人为此着急,包括国王本人。
然而,除了公主的轶事,还有一则暗中流传甚广却不能为人所道的话题,那就是被火龙诅咒的维罗卡王室的命运……
春暖花开,南雁归来,一年一度的宫廷舞会拉开序幕。珐利鲁的名门望族摩拳擦掌,纷纷为自家子女的闪亮登场操碎了心。是的,这场皇家舞会最大的作用还是名流社交互通有无,对于年轻贵族来说更像一场大型相亲会。
皇宫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来宾们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宫廷乐师的倾情演奏,觥筹交错的金玉叮铃,以及满溢着赞美与歌颂的交谈声,构成一组盛世繁华的交响曲。
在象征着权利与荣耀核心的王座上,国王抚摩着装饰有红宝石双眼的狮首扶手,饶有威严的向着来往群臣颔首示意。在他身边的次座上坐着一名深棕色短发的华服少年,他的五官线条如同神亲自雕琢的作品般毫无瑕疵,一双迷人的茶晶色眼睛被长长的睫毛半遮掩着,些许暗昧不明的光影搭配格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他跟从着国王的动作,适时的躬身致意,而群臣视向他的目光同样带着不输于国王的敬畏。
只不过,每当臣子贵族背过身去的瞬间,少年精致的面庞总会掠过些许不易察觉的阴霾,像是疲倦,又像是不悦。
“怎么了,觉得面前的歌舞升平名不副实么?”
国王突如其来的发问令少年一惊,他清清嗓子,发出略带稚嫩的清脆少年音:“不,皇室必要的荣耀与体面,象征着威严与震慑以及群心的鼓舞,尤其是对珐利鲁这样同时面对着强邻与魔族的中流国家而言。——这一点您经常教诲。”
“没错。”对这背书一般流利的回答,曼巴特国王满意的点点头,“那么,你不悦的原因是什么?”
“我、我只是不擅长这种场合。”少年看着群臣朝拜之后第二波入场的眷族们,表情愈发紧张,“父王……我……”
“……”曼巴特沉默了一会儿,朗声道,“去吧,阿克希亚,你迟早得习惯这种场面,哪怕无意迎娶她们中任何一个。”
“是。”阿克希亚站起身,悻悻离开座位,走向莺莺燕燕的佳丽们。
“记住,你是未来的国王。”曼巴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如同教诲又如同命令,“这是你的命运。”
阿克希亚仿佛又被打了一闷棍,没再作声。贵族小姐们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和赞叹之声。他将目光越过庭柱和宫墙间的饰金镂空,转向远处隐隐约约的塔楼,尽量鼓起天堂跳入地狱的勇气,哪怕是面对群妖狂舞的魔族大军,他也不曾如此发怵。女孩们丝毫没有忤逆他的设想,迅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行礼问候,如同五百只黄莺同时啼叫,音色虽美,合在一起仍是毫无乐感的噪音。
阿克希亚有些眩晕,不确定自己僵硬的客套笑容还能维持多久,只希望别露出太多破绽。拯救他的是发令官突然充满元气和敬意的宣报:“康托拉.维罗卡公爵大人驾到!”
从宫殿入口处开始,人群自觉的让出了一片空地,恭敬的迎接姗姗来迟的宾客。一名贵族男子跨下镶金马车,微笑着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皇宫。他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有着和曼巴特王相似的轮廓。但无疑更为年轻,也更为英挺,温和的表情下眼神却是透着些许犀利。他转过身,伸出一只手将马车上的另一位乘客——身着红衣娇美如花的少女搀扶下来,并排步向皇宫。
随着他们的接近,阿克希亚身边的姑娘们也自觉的松开了包围圈。有几个年纪较小的姑娘环顾两旁后退的众人仍然一脸不解,便听到有人唉声低语道:“康托拉公爵的千金一来,我们就没机会啦……”
“薇薇安小姐可是王子殿下的头号簇拥。”
“以她的身份,谁敢跟她争。”
“你们明白就好。”随着一声娇笑,红衣少女已来到众人身边。她穿着上好绸缎制成的长裙,精工剪裁的版型衬托出她稚嫩而不失妖娆的曲线,顺着发髻自然垂在胸前的金色发卷在大厅灯光的映衬下反射出淡淡的粉色光晕。手中的羽毛扇轻轻拨开人群,她高傲的扫了一眼后退的女孩们,径直来到阿克希亚身边,熟稔的勾着他的手臂。
“阿克希亚哥哥,我们有三个月没见面啦。第一支舞,您必须跟我跳才行。”她微微抬起下颚,笑容充满着宣告主权似的胜利感,绿宝石似的眼瞳闪烁着美妙的光芒。
“好久不见,薇薇安。”阿克希亚的笑容里蕴含着无奈。他对这个典型的贵族风堂妹向来头疼,但是,一只骄傲的小猫总胜过五百只嘈杂的黄莺鸟,“放心,想跳几支都可以,直到你满意为止。”
周围不可避免的发出一阵悲催的叹息声。
当啷!冰块和酒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杯中美酒清澈无垢的色调。曼巴特王向来话语不多,借着酒液抖动的涟漪看去,倒映着的王宫大厅显出别有一番色彩的神奇模样。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掌管星理祭司的帕尼大主教、掌握商业命脉的波鲁曼家族、手握重兵的玛欧力将军,该来的权臣贵族都已到场,——以及,还有这位在朝野间呼声颇高的胞弟——康托拉·维罗卡。
“看来阿克希亚和薇薇安相处挺融洽。王兄和他们一般大时,应该已经成婚了吧?”康托拉伯爵举着酒杯,向一旁的王兄微微致意,“是否将他俩的婚事提上日程呢?”
“孩子们的事,由他们自己决定吧。”曼巴特不紧不慢的笑道,“倒是听说最近你买下了莱纳一带三分之二的棉花地,又买下了弗吉亚玛附近的硝石矿,是打算投资火药开发矿山么?”
“一切果然尽在王兄掌控中。”康托拉诚惶诚恐的略一躬身,“我们和魔族势如水火,最近边界动荡不安,魔法宝石的存量自然愈多愈好。”
“不过,听说莱纳以北一带有瘟疫发生的谣言,既然你的生意已涉足那里,有什么确切的消息吗?”
“谣言终究是谣言,只是流民间的以讹传讹,不足挂齿。当然王兄放心,若有新线索必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
康托拉的回答言辞凿凿,国王没有再作声,而是将目光投向舞池中如蝴蝶探花般舞步灵巧的二人。片刻之后,他稍稍扭过头,望向大厅窗外隐隐约约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