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湘葵步履沉重地迈着台阶,狭窄的楼道里声控灯一明一灭,脏成了灰黑色的墙上稀稀拉拉地脱落着墙皮,楼道里还有四处乱丢的垃圾漫天的苍蝇以及可能是宠物狗随处乱丢的排泄排遗,虞湘葵的眼神大不如从前好使了,这昏暗的走廊内他甚至看不清自己脚下是不是踩到了什么。
但是到了五楼就好了,这里的灯是新换的,温暖而明亮,在虞湘葵见到这灯的一瞬间,一扇房门被轻轻打开,弹出了一条缝,更柔和的光芒从里面漏出照在葵的脸上。
虞湘葵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先是一阵金光晃到了葵的眼睛。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却气场十足的小姑娘,掐着腰一动不动地堵在门口,一头金色披肩发发光般的璀璨,仰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溜进门的虞湘葵。
“你还知道回来啊。”
“啊哈哈……”虞湘葵尴尬地笑了两声,视线从少女的头顶飘进屋子里。
在她身后,一个肤色惨白的中年人罚站似的低着头,他身上还穿着一席看起来非常正式的纯白衣装,戴肩章,挂缎带,披轻摆,眼神凌厉如剑锋,面容冷峻似冰山,低着头神色却好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
见虞湘葵望向他,眉宇间的冷酷瞬间褪去,开始对着二人中间的少女使劲地挤眉弄眼。
虞湘葵见状呲牙咧嘴地回应了一下,但还是转而露出一副让他放宽心的表情。
中年人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你们俩在那儿当我不存在啊!”
虞湘葵还没来得及关门,少女的大嗓门就顺着门缝洪水般地冲出屋子唤醒了整栋楼沉睡的声控灯。
不过好在这种现象在这栋楼里的其他住户吵架时也时有发生,倒是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没有啊,小花,我这不是累了吗?能不能先让我进去歇一下啊……”虞湘葵说着直接伸手摸了摸眼前的少女——虞花语的头。
被摸头的虞花语先是气鼓鼓地嘟起了嘴,但很快就像被捋顺了毛的小猫一样温顺下来然后一巴掌拍开虞湘葵的手,转身走进卧室。
“哼!不管你,我睡觉去了!”
“真好哄!”中年人和虞湘葵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这种意思。
过了一会儿,换好睡衣简单洗漱过的虞湘葵轻轻推开虞花语的房门,穿着粉色睡衣的虞花语已经把头发扎成了菠萝头,正靠坐在床头睡眼惺忪地打哈欠,见到虞湘葵进来则是一把把被子掀开,狠狠拍着自己旁边的枕头示意他过来。
“都这么大了,能不能就不要再睡一张床了?”虞湘葵虽倍感无奈但却老实地走了过去躺下。
“不行!这小破出租屋一共就两个房间,让你和冷秋原一起睡我不放心,我们不睡一起,难道你要我和那个老头子睡在一起?”虞花语说完毫不客气地侧过身紧紧贴上虞湘葵的身体。
“其实我睡沙发也可以……”隔壁突然非常清晰地传来了冷秋原的声音。
“rua!”虞花语像个炸毛的小老虎一样凶凶地喊了一嗓子,不管是隔壁的冷秋原还是刚想反驳的虞湘葵都乖乖噤声。
“哥哥你记不记得你离开家之前我就经常会这样和你一起睡?”
“记得,可那时候你才三岁……”
“不管!我得把这十几年的份补回来!”
虞湘葵听罢也不再作声,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后脑勺。虞花语似乎也对这个状况很满意,又像小猫一样把身体蜷缩起来更往葵的怀里蹭了蹭。
“今天怎么样?”
“失败了,我引了一个零阶的地狱兽去袭击她……”
“等下!今天这个人是女的吗?”
“啊?你怎么知道的?”
“没有,我诈你的,但你太好骗了。”语气听起来很是得意。
虞湘葵听了也没有否认,轻轻揪了下虞花语的耳朵。
沉默了一小会儿。
“我这是在替蕾夏姐监督你!你可不能她一走就另觅新欢了!”
“不会的……”虞湘葵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句,却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改口。
“不对,乱用什么词啊!我和今天见那位就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什么另觅新欢啊?”
紧接着他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改了第二次口。
“不对不对更不对了!我和蕾夏也不是那种关系啊,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啊!”
虞花语抬起头看着葵的眼睛,一脸鬼才信你的样子。
“唉……总之,这次这个人……我也不会和她相处太久的,就简单教点儿东西,最多三个月,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你竟然还要教她东西的吗?”虞花语一下子困意全无,眼睛瞪得大大的。
“为什么?她是天赋出奇得好吗?不应该啊……那她是有什么地方打动你了吗?”
虞湘葵摇摇头,紧紧抱住了虞花语。
又过了一会儿,虞花语感觉自己头上有点湿哒哒的,又听到了小声的啜泣。
表情完全柔和下来,一边叹着气,一副真拿你没辙啊的成熟模样,一边从虞湘葵的怀里钻出来,转而让他把头埋到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的胸前。虞湘葵也是习以为常地像个孩子那样缩在了他妹妹的怀里。
“唉……我的傻哥哥啊!自己都成了这副模样了还非要当这个烂好人。”一边说着,虞花语一边搂着他的头轻轻抚摸。
“我……总是在做噩梦……”
“嗯,我知道,毕竟这三年我们一直睡在一起嘛。”
“我梦见……”虞湘葵的身体开始颤抖,没有往下说。
被各种语言的叫骂声围绕,血红的天上是一张猖狂的笑脸,带着碎肉的刑具,无数个被钉在架子上的囚犯幸在乐祸发出魔鬼一样的笑声夹道欢迎;刺钉与刻刀从天上掉下来,敌人与亲人的血染红了深海;崩毁的家乡,黑色的火焰,那火焰烧过的地方仿佛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自己就那么后仰着坠落在那深渊之中看着曾经触手可及的天空越来越远,最后被长矛贯穿钉在高台,像神曲中描述的地狱一样独自一人永世受着火焰的烘烤折磨,而几十亿张脸漂浮在自己周围,或咒骂或取笑或讴歌或是用童稚的声音唱着欢快的歌谣。
“没事的。没事的~不是还有我陪在你身边吗?真是个笨蛋,明明每次进地狱界自己都会吓成这个样子还做噩梦,却还是非要去呢……”
睡在一起也是……明明一自己睡就怕的不行,却还总是嘴犟说要分开睡。
“不用怕的葵,只要有我在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冷秋原的声音又从隔壁传来。
“给我闭嘴你这个死基佬!我们兄妹俩说话管你什么事!给我爬!”
“哥哥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不用再继续做令自己痛苦的事也没关系哒,你就把那一切都忘掉,暂时忘不掉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你的所有软弱我都会永远包容,你的所有悲伤都可以向我宣泄,你的所有痛苦我都愿意替你承担;哪怕你不再需要我,就算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甚至直到世界的终结这份心意也不会改变。
所以你大可以继续这样过着你从前没有体会到的普通学生的生活,等到腻了再像正常人一样去体验大学,再腻了就天天躺在家里,直到有一天你把那些都忘掉,从伤痛里走出来,重新选择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虞花语一边说一边理了理葵的长发。
“然后呢然后呢,再过一年我也成年了,到时候就可以去上班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拉着隔壁的死面瘫把蕾夏姐她们找回来还给你,不行的话我们就平平凡凡的。
春天我带你去山林间,吃用鲜花、豆沙和好多好多糖做的点心;夏天我就带你去吹海风,坐船去捞很大很肥的海虾海胆;秋天我们去半人高的草地,在篝火边吃现杀的羊肉;冬天就窝在会下雪的城市里,因为把钱花没了只能待在家里吃泡面和速溶饮料了,但是可以一边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一边看着窗外的雪一点点淹没街道。
……还有啊……”
“小花,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对吗?”
虞湘葵严肃的语气也让她愣了一下,盯着虞湘葵的头顶发呆了半天。
“嗯!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都会是哥哥的妹妹!”虞花语更紧地抱住虞湘葵的头,好像怕他溜走,又好像怕他看见自己眼里说不尽的复杂。
直到感觉虞湘葵真的在自己怀里睡着了,才贴近他的耳边,又用怕他听见一般的细腻声轻轻说道:“毕竟我的生命是你给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