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威风凛凛的部长难得露出了柔和的表情，这让刘清华也不小心卸下了平日里精干无私的伪装，对许诗如的真实情感全都写在了脸上。
此情此景，他不自觉回忆起了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圣堕劫当天。
那一晚，刚刚加入组织年轻气盛的刘清华在那数量庞大的地狱兽袭击面前眼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以猎奇死法死于地狱兽的攻势之下。
那一晚，在真正的灾难面前被挫去了锐气的刘清华彻底失去了战意，缩在地狱兽面前等死，甚至连再看它们一眼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也是那一晚，一道剑气闪过，将自己面前的敌人四分五裂，紧跟着那个金黄色头发的倩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握住自己冰凉发抖的小手把自己拉起来，那掌心的炽热刘清华至今记忆犹新。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刘清华人生最难以忘怀的那一晚，再次面对鬼潮，得胜后却仍对自己价值产生怀疑落寞无助之时，她也是这样坐在自己身边说：“我有一个必须要达到的目标，需要人的帮助，你，来我做的部下吧！”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一样的激战，一样的红月，物已面目全非，而人，仍是那个人。
无数次的，有人偷偷拉住刘清华请愿，望他找个机会取许诗如而代之。但刘清华却只是无数次的以自己只想做许诗如的部下绝不会跃居其上为理由来回绝。多少人为此摇头叹息道何必呢。似乎只有邓龙和郑兰多少看出其中端倪，却又因为另一种理由而摇头叹息。
但刘清华自己真的只是想要做许诗如的得力部下而已，并且一做就是三年兢兢业业。
刘清华坐到许诗如身旁之时，部队也重新在高台上集结好了，整装等待着许诗如的下一个指令，虞湘葵和夏忆雪还在一旁的空地上谈的正欢，攻略组其他人也都在一边三五成群自由活动。
有能者多特权也是东云市的老传统了。
许诗如这时好像也突然不那么着急回城了，她脸色有点不自然，大部队还在列阵以待，她却扭捏好久才对刘清华说了一句：
“我有几件事想和你商量，想请你出谋划策。”
刘清华自然也是乐意。
“嗯，能为部长分忧是我的荣幸。”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
葵前辈又默默回到刚才那里，抱膝坐在地上，背影有些孤寂，长发搭在地上像只丧家犬。
郑兰已经不在这里了，攻略组回来的那一刻他就直接跑去和他们打成一片，嬉笑之间完全没有把之前葵前辈的话当回事儿。
“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见我跟了上来，他摘下了面具，双手抱膝，侧脸疲倦地贴在膝盖上，眸子好像灌水的宝石，在通透的外壳里有什么东西清澈的荡漾着。
这一刻同为女性（？）的我都觉得心跳骤停，所谓烽火戏诸侯搏美人一笑之类的民间传说我也突然不再认为是难以理解的行为了。
副部长有句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用这副软绵绵的样子去和部长讲话，我想她就算不相信你的话，哪怕冒着事后被惩罚的危险，为了哄你开心起来也会乖乖照你说的做吧。
至少我肯定是会的。
这个人如果生在古代那绝对是个祸国饶政的乱世红颜，可惜啊，生而为男真是浪费资源了。
“大概……是你太弱小了，你说的那些才会没有说服力吧。”
我坐在他身旁，试着安慰道。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看着他玩味的神情，我突然感觉原来自己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白鬼眼，真的会让我们死很多人吗？”
“也不一定。”他又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和部长说的话都是真的，确实没人能保证它百分之百出现在这里。”
“那要是真出现了呢？”
“要是真出现了的话，小雪，你会怕吗？”
我赶紧摇了摇头。
开玩笑，我正嫌之前那个假货打得不过瘾，巴不得赶紧来一个更吊的好让今晚的战斗再刺激一些呢。
“那你好厉害，我可是怕的不行了呢！”
“那你为什么不逃呢？”
“哈……怎么说呢……我今天本就是来给部长提正确行动方针的，如你所见失败了。这都是我能力不足导致的，如果真的变成最坏结果，我会觉得里边也有自己一份责任，所以就算什么也做不到，哪怕要一起遇难，我也想继续留在这里和大家一起面对啊。”
这里面到底有你什么责任啊！我想这么告诉他，可是看着他那副表情又觉得开不了这个口。
“倒是小雪你，不逃跑吗？逃到斜坡的另一面就安全了，还是说……你也不相信我吗？”
我逃跑？那是真的没必要。部长把我当个人才有意培养我，白鬼眼出现她肯定也不会让我做什么危险的事，一直坐在后排可以说是安全的不得了。何况天塌下来还有部长顶着，东云这么多七阶的大佬，真遇见白鬼眼也能磕一磕不是吗？
就算到时候出现牺牲，肯定也都是那些连名字都不配被我知道的龙套炮灰先死。他们死掉的话……我也只能说是不幸的宿命吧，毕竟不是谁都能有我这样的主角命格的，没有主角的天赋却还要出现在战场上，那你就得做好死掉的觉悟了。
“怎么会！就算整个世界都不相信你，我也会做最后一个相信你的人的！”
本来我想大声地喊出来，声音却在葵前辈的注视中越来越小。
真的很奇怪啊。
此刻明显更需要保护，更需要安慰的人是你才对啊，是随时可能在之后被派到前线的葵前辈你啊！
我还在费力考虑待会儿要怎么从部长那里把你保下来，可为什么看着他那个坚强的眼神好像我才成了弱势的一方呢？搞得我就连想甩出帅气的发言都有些没了底气。
难道是所谓“前辈的气场”吗？
“是吗！那可真不错！这世界上还有愿意相信着我的人，即便为数不多，也足够了！”
他说着好像真的完全释怀一般冲着我笑。
看着他那个笑容，我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大概是，或许有点，只有一点点的，真的喜欢上葵前辈了吧？
真难以置信啊，我还以为自己只会对文字冒险游戏里的纸片人有恋爱感情……而对面前这个人只是在感激和尊敬中衍生而出的普通喜欢罢了。
可是为什么，此刻他光是对着我一个笑容，就能让我如此的脸红心跳呢？
啊，原来我一直以来都弄反了呀！
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曾经对二次元的人物喊过无数次的老公老婆，每一句都发自真心，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人里最后还能留在我心中的又有几个呢？至少以我个人而言，多年以后回看当初视作伴侣的那些人，心中尚能涌起的复杂情感，那与其说是对他们的爱与不舍，不如说是在缅怀自己逝去的那段光阴。
可若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存在的这么一个人，你看到他笑会开心，你看到他哭会难过，有人指责他你会怒不可遏，他的表扬鼓励无时无刻不是你的驱动力，甚至他的一颦一簇都会牵动着你的心。
你可以每天对着手机游戏里有着各种高贵身份的人戳这儿戳那儿，哪怕被骂了都会觉得自己爽到，可是在身世普通的他面前却会觉得嘘寒问暖都需要鼓起勇气才敢去唯唯诺诺；
你能每天睡前肆意想象换着各种实力强到逆天的纸片人老婆把她们五花大绑吃干抹净，可却会因为想象被弱小无比的他摸了一下头说了句悄悄话而抱着枕头打滚再带着笑容入眠；
你可以对着喜欢却遥不可及的纸片人喊出无数句老公老婆，可面对近在咫尺的他时却哪怕被表露了好感还要再三思量，甚至还会欺骗自己说对他并不是恋爱感情的那种喜欢。
对于我这种一直醉心于二次元的人来讲，如果现实中真能出现这样一个人的话。大概这就是……喜欢了吧？
人真奇怪不是吗？越是面对喜欢的东西就越是会小心翼翼，甚至最后变成了卑微，受到伤害也不知反省。
就好像喜欢的偶像结婚的时候，粉丝中曾经每天放肆叫喊老婆说着臊皮话的才是真的会在心里鼓掌祝福的人，而往往平时一板一眼事发后第一时间祝福长长久久的人才是真的会如鲠在喉乃至心灰意冷的可怜人。
于我而言也是，在葵前辈闯入我的人生之前，我光是见了一眼就在脑内产生了无数变态的想法，可真的认识他之后却连碰一下他的脸都迟迟不敢下手。
“那、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还要再采取什么措施吗？”
葵前辈应该没注意到我有什么异样吧。
“唔……措施啊。放弃了。现在大家都在地狱界，阿秋也好省部长也好都联系不上，我倒是想过去部长那里撒泼打滚，不过那样八成也没用呢。所以放弃了。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部长长点教训也好。”
长教训好！我也觉得是时候让东云市支部吃个瘪了，他们现在气焰也好实力也好都太高了。要是每次遇到什么事件都这么轻松地解决的话哪里还有我发挥的空间了？
如果我没有发挥空间该怎么向葵前辈展示我的优点，不对，我又在想什么！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这台地修的还是有用的，有它做掩护，只要能抗下第一波偷袭就没问题了，运气好的话没有牺牲就结束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如果到了那时候我也会去和白鬼眼战斗，争取把这份几率扩大。”
他说着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张开双臂遥望着那个洞口，风从他的怀里吹过，身后长发好像披风飘扬，竟有几分悲壮。
这时我瞟到那边不远处，部队也是集结好了但是没有了其他动作，部长因为在和副部长谈话也没有顾及我们这边两个还未归队的小兵。
想到等下她就可能会下达改变许多人生命线长度的命令，我心里也多了几分决绝。
我绝对不会让葵前辈去前线战斗的！真发生那种事我就算抱着部长的大腿去哭去求，哪怕把自己卖身给她，甚至哪怕我替你上，也绝对会保护好你的！
“除此之外能做的……也就只剩下祈祷了吧。”他思索了片刻又补充说道。
“祈祷？”
“嗯！祈祷！”他说着转回来，真的闭上眼，双手合在胸前，一副虔诚祷告的模样也是楚楚动人。
“最好的结果那当然就是地狱洞口很快关闭，白鬼眼不出现，大家都平安无事了啊！”
“可你刚才还说要给部长个教训……”而且这样你岂不是没法沉冤得雪了。“真要那样部长就永远都会觉得你是个骗子，她还可能向东云市其他人污蔑你啊！”
“害，我一个人的名声哪里有大家的平安重要啊。为了证明自己就盼着这么多人置于危险当中那也太缺德了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一辈子受他们的污名来换他们平安。”
很抱歉我就是你口中那种缺德的人！
但我还是笑了。因为他这善良的样子我也……
他面冲着我而正好背对着那个巨大的洞口，身后长发像修女的头巾。明明是夜晚，这副圣洁的样子却发着光般耀眼，牢牢夺去了我的目光。
也正是因此，我正好注意到了，遥远的天边突然发生的异变。
葵前辈的背后，那个巨大的洞口中，一个好似漂浮在空中几乎塞满了整个洞口的大眼睛，缓缓而出。
但其实比那个更早出现的，是一团紫色的气体，它几乎比那眼球还要大，却像一只猎鹰一样飞快地直冲云霄，又呈抛物线那样向着我们的高地的正中央落下。整个过程还不到十秒。
大概是因为“灵感”这一特殊技能吧，我想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感受到那之上可怕的不详。
也因此，当那团气体飞到高空的时候，不知道谁开的头，伴着一声响彻旷野的尖叫，本来站列好的部队瞬间溃散，有人直接顺着斜坡跳了下去，有人直接向着城市的方向死命地冲，所有人瞬间丢盔卸甲，四散奔走就如离巢的蜂群，尖叫呼喊好像汹涌的海潮。
我听到部长似乎也大喊着想要将队伍组织起来，包括刘清华在内的其他很多地狱使也试图让人群镇定下来，但她们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那浪潮之中，甚至她们本人也很快在人群之中没了踪影。
因为我是精神属性的，灵感能力比普通地狱使还要强，所以我比他们还要清楚。
已经跑不了了。
巨大的紫色气体在我们上方爆散开来，就好像范围扩大几十倍的装针炮弹，紫色的雨好像细长的钢针密密麻麻地落下。
虽然明知道跑不了了，我却还是被这份绝望瞬间击溃。
可在那之前，我看到了葵前辈。
明明背对着洞口，他却比我还早地感受到了那边的异样。
我亲眼目睹他充满希冀的眼睛先是一点点失去光亮，然后双手无力地顺着身体放下，像断了线的木偶，他不敢相信一般机械地回头，像发条坏掉的玩具。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警告过防备着祈祷着不要出现的东西到底还是出现了。
最后，他放弃了。他肯定是一瞬就跌入了比我还要深的绝望吧。因为他仰头直视着下落的针雨，呆若木鸡，好似迎接般等待着它的降临，似乎是把那要命的惩罚看作了自己的救赎。
很快就有人从我们之间飞穿而过，他们撞到柔弱的我险些把我撞倒。我害怕极了，但还是着了魔般难以把视线从虞湘葵身上移开。
这个人，可真可怜啊。明知道自己这么弱，还想和我们一起对抗这种东西，做什么白日梦？
明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还要为了这些讨厌你的人劳心费力？什么白痴蠢蛋？
明明预料到了这种事的发生，你家里有靠山，最后部长又不敢降罪于你，扔下我们这帮不相信你的人自己逃掉不就好了？
你看！现在如你所预料一般的最坏情况发生了，绝望吗？悲伤吗？无力吗？
我却只想对这个活该的人说：
真蠢！真蠢！真蠢！
知道有这么可怕的东西要打过来还不跑，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烂好人啊？
我会死吗？
普通高中生死前都会做些什么呢？走马灯？回忆过往？骂天？痛哭？还是繁衍生命？
都不是，至少我此刻……只希望眼前这个人，能不要那么悲伤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此起彼伏的叫喊中我这迟来的一嗓门毫不稀奇。
但我却丝毫没想要跑出这钢针炮弹的范围。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匹夫悍勇，大概我疯了？竟直冲向了葵前辈一把把他扑倒在地。
连用不熟的真气都涌出来了，只求赶上，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赶在这针雨落下之前！
被我喊声吓到的葵前辈猛地回头，这一刻我恰好飞扑过去把他一把按倒。
赶上了！
“小雪你在干什么啊！小雪！”
哈哈哈，怎么样！这回彻底有给你留下深刻印象了吧！美救英雄欸！肯定是一生都不可磨灭，逢人就会一边痛哭一边讲起的，超深刻的回忆吧！
而且你这话说得不对啊！怎么好像是痛失奥尔加的加把劲骑士一样？虽然情况确实也很像就是了！但难道我给你挡枪是如此喂屎的情节吗！
另外这时候我才发现你个憨憨好壮啊！身体还蛮结实的吗，不止个子比我高半头，肩膀又宽身体还壮，我甚至觉得他能像个套娃一样把我套起来。
所以这种情况下不正好该你来保护我才对吗！毕竟我是主角，你才是那个该为我牺牲，给我添一笔黑深残历史的前辈啊！不是吗？
所以这果然还是粪作吧！
但是啊……这世界上不止有人相信你，新认识没几天的后辈还愿意来以报恩之名行揩油之实顺便给你挡枪啊，所以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那么烂啊！东云市的人也不全是那么的不识好歹啊！
所以你也不要动不动露出那样悲伤落寞的表情，说什么“世界都不相信我，都是世界的错”之类的话了啊！那种话连我个死中二都有两年没说过了啊！你个成熟可靠的前辈角色就更不能说了呀！
所以你多少有觉得好过一点吗？
我勉强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神色只有震惊、不可思议以及……更深的绝望。
可恶……
那针落在身上真的像雨一样轻盈，但每一根落在身上就仿佛活物般无孔不入直直钻入骨髓。上边好像有什么剧毒，被第一根刺中的瞬间我就发不出声音了，重复着休克和被疼醒的过程，但剧痛的感觉却越发清晰。
就像被马蜂在体内蛰一样。但比起那疼痛，精神上的恶心更甚。
体内的魔力真气都被一下子染黑，我的体内也变成了带毒的紫色，又仿佛什么东西入侵了我的大脑，蹂躏着我残存的意识。
可恶，好后悔，不想死，我的人生才刚刚……
早知道这样，我一定会反过来，用葵前辈的身体来保护自己，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受折磨，我觉得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是人生的最后……能躺在葵前辈的身上……
果然还是有点小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