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这里还有两千多名地狱使的……
他们是东云市三阶以上的精锐，是保家卫国的平民英雄。
但是现在，刘清华放眼望去，几乎没有还站着的人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刘清华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只见到那紫色的雨覆盖台地，两千人就像田里被割掉的麦子一样刷拉拉地倒下无一幸免，他自己也是靠着毅力，拄着枪强撑才能半跪在地上。
袭击了他们的东西形状像针，性质像雨，本质上却是毒气，它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孔不入，可以穿透皮甲，划过铁盾，最后钻到人的皮肤之下，只一根就能让人浑身麻痹，瞬间失去行动能力乃至直接没了意识。
刘清华感受到自己的体内都很快被染成了这可怕的紫色，真气与魔力没法使用不说，心脏处的本源灵气更是被从外向内的侵蚀，几秒钟他就已经寸步难行。
一声不知道怎么描述的吼叫在空旷的野外回响，像是呼吸，又像是鲸鸣，陆地之上得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才能仅吐息就如此的低沉有力？
刘清华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费力地扭过头，随之心脏再次揪紧，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掐死难以跳动。
洞口终于一点点关闭了，好像吃够了人类的绝望满意合上的深渊之口，而它最后吐出来的东西，是长满了灰白色毛发的大……眼睛？
那只眼球之上呆滞的瞳孔不知道在看着哪里，拖着巨大的身躯蠕动般向着高地推进，每动一下都让这大地山谷随之震颤。
刘清华低下头已浑身冷汗，不敢再去看那只眼睛，可他突然想起什么事又赶紧抬起头四下寻觅。
最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金黄色头发的身影，她也拿长矛作为拐棍，似乎漫无目的地蹒跚着。
“部……部长。”刘清华想喊却没能发出声音，他现在的嗓子发出声音细若蚊鸣，但他却觉得有什么力量从心底里支使着他，让他用尽全力向着许诗如所在的地方一步一爬。
……
毒雨下完的一刻，东云市的人也都倒光了。
虞湘葵轻轻把气若游丝的夏忆雪放在地上躺倒，静静守在她身旁看着逼近的白鬼眼。
“葵……前辈？”
“嗯，我在！”虞湘葵赶紧握住她胡乱伸出的手。
被握住手的那一刻夏忆雪安心似的长出口气，眼角一行泪潸然滑下。
因为精神属性的缘故夏忆雪保有了还算清醒的意识，但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你……得救……了吗？”
“嗯，多亏了你，我现在毫发无损呢，谢谢你救了我呀小雪！”
“那白……白……”
“没事的，白鬼眼不会过来这边的，它会先跑去城市的方向，不过也不用担心，阿秋还是很强的，只要白鬼眼发出第一下攻击，他就会注意到然后立刻赶到，再然后用不了几秒钟的时间白鬼眼就会连灰也剩不下了！”虞湘葵自顾自地说着。
“只是……会死上几千人罢了，包括你们在内的……几千人……”他不甘心地咬紧牙。
“我……会死吗？”
“嗯……会死。”
省部到底还是误判了，东云市出现的不是白鬼眼，而是白鬼真眼，一字之差、外貌相仿，却是八阶地狱兽，而且比普通白鬼眼高出了一个品级，还多了这操纵邪气的能力。
邪气是部分地狱生物会使用的一种特殊技能，并不是毒，但比毒的侵蚀性更强，而且无药可解。邪气一旦入体，等级低于施术者的地狱使都会失去行动能力，一点点被夺取体内力量的控制权，最快半个小时，当体内的灵气完全被邪气染黑之时就会爆体而亡尸骨无存。
“对不起。”可是除了握着她的手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为……什么……”夏忆雪说到一半却突然被打断。
“虞湘葵！”虞湘葵的背后传来一声愤恨的呼喊。他甚至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许诗如拖着半僵硬的身体走了过来，还举起了她的长矛。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是啊，因为除了我你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责怪了，也只有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了吧。
“都是你！是你们！害得我！”
她的喘息很粗重，却还是把力气全都用在了咆哮上。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恨我呢？”虞湘葵呆呆呢喃道。
“我就是死！也要先杀了你！”
许诗如说着竟然真的把长矛举过头顶对准了虞湘葵。
虞湘葵却只是颓废地坐着，夏忆雪的手在他手中用最后一丝力气揪紧，他仍是无动于衷。
然而那矛终归没有刺下去，另一个人及时从许诗如的背后环抱住了她的脖子，浑身无力的两人一下子失去平衡，双双翻倒在地。
“够了，部长，不要再闹了！”刘清华拼命把许诗如压住，阻止她做傻事，许诗如却更加不安分的狠狠挣扎了起来。
“为什么！刘清华！为什么你也要阻止我！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你不应该是我这边的吗！”
许诗如还是如母狮子般嘶吼着，声音不大，但听得出她尽力了。
虞湘葵无视了他身后的闹剧，他只想等着夏忆雪说完最后几句话，想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对不起啊小雪，我见过太多生死了，搞得我现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呢，只能这样陪着你了。”虞湘葵淡淡地说道，夏忆雪却光是听都感受到了他身上岁月留下的沧桑。
她恍然想起自己真正遇到他的那一晚。
想起来那一晚一再犹豫，想要劝说自己放弃成为地狱使的虞湘葵。
想起了他那一句“需要你用一生来支付。”以及“甚至你这辈子可能会只剩下痛苦。”
这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己开始真正了解自己这位前辈了。
是吗？原来如此啊。原来你真的经历过了很多事吗？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了吗？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防止这一幕发生才会找上我的吗？
真是彻头彻尾的滥好人啊。
这时候部长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刘清华！连你也要抛弃我，选择他吗！就像那个夏忆雪一样！”
虞湘葵听到这里一下子惊醒，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许诗如依旧在哪里发疯般地扯着嗓子叫喊。
“虞湘葵，我恨你！我诅咒你！你夺走了我的东西！我身为部长的尊严！抢走了轩辕部长对我的关照！甚至！”许诗如越发粗重地喘息。
“甚至一个新人，我放下了那么多的身段，给出了那么多好处！可她竟然还是抛弃了我，让我颜面扫地也要选你这个废物！”
夏忆雪听到这里，心里默默对许诗如道了声谢感谢她的助攻。
是啊，自己竟然都忘记告诉他了……之前，自己在面对部长的威逼利诱之时，一个人顶着那样的压力，还是在部长给出的双选题里选择了虞湘葵。
没有选择实力强大的部长，而是选择了这个被视为废物的虞湘葵，发自心底地想要追随他，视他为师长，甚至隐隐做好了为他和世界为敌的觉悟。
可是这个宠辱不惊的人即便知道这个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吧，他甚至都没有因为自己救了他一命而感动，这个冷血的人，可能连一句夸奖也不会说吧……
这么想的夏忆雪却觉得手被什么打湿。
勉强扭过头，模糊的视线里虞湘葵竟然一边哑笑一边泪如泉涌。
“是吗！小雪你……选择了我吗！好开心！你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了……这样的我？我真的，好开心……”
虞湘葵泣不成声，激动的把额头靠在了她的手上，好像比捡了一条命还要高兴。
“已经多久没有因为感动，因为开心而这样哭过了呢？谢谢你，小雪！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选择了我！”
夏忆雪看着他喜极而泣的样子，竟也不小心被感染地痛哭流涕，然后她挤出了浑身最后一丝力气。
“葵前辈……”
“嗯，我在这里呢！小雪！”
我其实现在真的超后悔。夏忆雪心想。不过倒也没后悔那么久远的事，只是想着要是今天自己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就好了，或者刚才向你求救、用你来给自己挡下毒雨就好了，只要能够得救，能够活下去怎样都好，怎么无耻的事也做得出来。
多希望现在坐着给朋友送别的是我而不是你啊！
可是……做地狱使还是很开心的啊，认识你还是很开心的啊，之前半个月我每天都充满了希望与梦想，这些也都不是假的啊！
看着你这副样子，即便是我人生的最后，我好像也还是不忍心去责怪你了呢！
“葵前辈，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成为了地狱使，谢谢你在那一晚找到了我。”
夏忆雪说着也学着虞湘葵的样子挤出一个微笑
“我可是从来，一点，也没有后悔过哦！”
夏忆雪还是说了谎，但是其中的感情却比她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真心实意。
然后她的手缓缓垂下，任虞湘葵怎么喊也叫不醒了。
这时刘清华身下闹腾的许诗如终于没了力气，白鬼眼却已经靠近台地近在咫尺，注意到的刘清华吓得不敢呼吸。
可那只大眼睛好像没有焦距一样，竟然从高地旁默默爬过，连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虞湘葵失神地跪坐在夏忆雪身旁，还轻轻握着她的手。白鬼眼离他很近，沙石震动发出的声音盖过一切，他却只是盯着躺在地上安详闭上眼睛的夏忆雪，听着火车般巨大的轰鸣声咕隆咕隆地从缓缓靠近到渐渐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