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痛得揪着受伤的部位趴倒在地上,一抬眼看见两双脚一前一后站到了自己面前。
“昨天在银行作案那俩人里有一个是你吧?”
男人不说话,只是头磕在地上。
“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吧?”
男人还是一言不发。
“说说吧。你是哪来的,想来干什么?答案让我满意可以饶你一命。”
虞湘葵一屁股坐在地上冷冷看着眼前跪地俯首的男人。
男人死死捂着被开洞的肩膀,伤口形成的下一刻火焰留下的余温就已经让周围的血管断面的血液全部凝固了,他失血不多,但是痛的趴在地上连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
“问你话的时候最好快点答!”
少女像个侍卫一样恭敬地立在虞湘葵身后,同样俯视着装死的男人。
“小人……罪人是三年前得幸沾了暴君大人的光才从……”
少女听闻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地上前一步厉色道:
“暴君也是你配叫的?”
说着又是想要动手,虽然被虞湘葵拦住了,但还是引得男人抬起头,膝盖跪在地上蹭蹭地往后退了几步。
虞湘葵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人是从哪跑出来的,又是为何要找上自己的,想想觉得这时候再强行掩盖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点点头说道:
“称呼不重要。还是说说你进天牢之前是干什么的吧?见过我?”
“是!小人之前是黑天帮的一名普通帮众,有幸得以窥见过……见过天帝大人真容。”
“逃出来之后呢?都干了什么,现在来这又要干什么?”
“放聪明点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最好别等我家大人问一句你才吐一句!”
少女在后边帮腔道。
“是是是!”男人赶紧在地上捣蒜般的磕头。
“逃出之后,小人仍是戴罪之身,案底还留在天司营之内,被组织通缉,没有灵使证和身份证,三年来基本一直是在街头露宿,有时候进不得城,甚至连安全圈也进不去,四处游荡,风餐露宿,每天过提心吊胆……”
“让你说点有用的,不是让你来卖惨的……”
虞湘葵以手扶额打断。
“再卖惨你那只胳膊也别要了。”
少女也狠狠威胁。
之后男人便支支吾吾地交代了他们一伙黑户,来东云打算控制住分部一把手,从而找个安居之所的目的,虞湘葵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或者说任何和地狱搭边的事对他来讲都算不得新鲜事了。
魂灵局作为唯一一个全球性的组织对于地狱使有着极强的“掌控欲”,这样一个组织自然不可能会允许有它不知道底细的地狱使存在,而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之一就是“阅灵仪式”。
所谓阅灵仪式,即是通过特殊器具或是人力,各省独立组织的以人口聚集地区为单位的人口普查,依据全球各地不同情况,少则一个月,至多一年必须举行一次。阅灵仪式举行期间,在聚落中心或是可以俯瞰全城的某处制高点,只需一天不到的时间祭祀大臣就可以准确地统计出每个城市乡镇所属范围内共有多少名地狱使存在,之后再交由当地支部与登记在案的人数比对,立马就能知晓该地有多少名未登记在案的地狱使。
像夏忆雪那般觉醒之初就能被人撞见带到组织里乖乖登记的人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情况下作为还魂者或狱魂者觉醒的地狱使都是不知道有这么个组织存在的,而把这些人找出来,或是解说引导或是威逼利诱他们到组织里登记正式成为组织的一员就是每个地区支部除了清剿地狱兽和掩盖地狱痕迹外最重要的工作了。专门负责举行仪式的官员提供了当地能力者确切的数目信息之后就只负责把这些信息带到组织中央记入档案,至于怎么找到那些人再把他们哄进组织,就是地方负责人的工作了。
涉及到自己的政绩,每次阅灵仪式后,地方领导把属地翻个底朝天,找出那些新多出来的小人的工作也就得紧锣密鼓地展开了,这时候各地像郑兰这种“眼睛特别好使”的人的价值方才得以体现。
当然,每个阅灵仪式周期多出来的那些人也不都是刚从普通人觉醒为地狱使的新手,还可能会有外市来的非本地地狱使,或者像中年男人、八字眉这样被剥夺过一切人权变成黑户的通缉犯、在逃犯。
有固定归属地的地狱使搬到其他城市居住或是出差旅游的第一件事通常都是到当地支部报备,在鬼潮起始后人口流动缓慢的时期就更是如此,不光因为这是组织定的规矩,也是为了防止误伤,一旦辖区内出现疑似黑户的地狱使,当地领导通常都会立即调动全城力量,协同人界将之抓捕审讯,就算因为实力差距难以完成抓捕至少也要监视其动向汇报给上级,再由上级派出专员或抓捕或击毙。
不论实力多强的地狱使,一旦触犯律法被列入黑名单,最好的办法就是隐居深山老林,永远不再出现在任何有人烟的地方,否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追捕与最终锒铛入狱的悲惨命运。全因组织有着自己的行政结构,如果遇到本地人实力无法战胜的犯人就会向上级逐级请援,市级不行找省级,省级不行找国级,国级不行就出动天司营。
天司营这个级别的执法专员已是人类的顶尖战力,足以解决世界上99.99%的罪犯,放眼历史,天司营无法解决的案件都寥寥无几,若是哪天真的有那0.01%的人成为了站在组织对立面的通缉犯,哪怕是组织中最高高在上的那一批人也会乱作一团头疼无比。
……但也仅限于此了。
因为哪怕天司营全军溃败后,组织依旧留有后手。届时组织最高掌权者,亦是人类方最强战力——“天将”将会亲自出马,将做到这个地步的十恶不赦之人族败类以最高调的方式处以极刑,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天将是代代传承的一个掌握组织最高权力的团体,亦是人类、地狱使当中无可争辩的最强之人,据说每个天将都有着能够引发奇迹、翻山蹈海之广大神通与突破了人类等级极限、被称为“超阶”的战力水准。都说天将以下皆为蝼蚁,等级超越了十阶十级的一众天将单独拎出任何一人对上非天将的普通地狱使都将是压倒性的实力碾压。
但若是真要问:假设某一天出现了天将亲临依旧没有摆平的极恶之人该如何处理的话……
那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组织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地简单粗暴,若是一两名天将无法摆平的话,那就出动更多天将!
自打组织的“天将议会”制度成立至今,天将不动则以,一出必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在与地狱的正面战场如此,抓捕几个小小毛贼更不必说,可即便真有毛贼能侥幸击败几位天将换得一时安逸,余生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其他天将无穷无尽的围追堵截,不,组织压根不会让他活到余生。
因为在有史以来唯一一例天将败北于所追缉犯人的案情当中,胆敢忤逆天将的那一伙亡命之徒在几天之后就在组织压倒性的实力面前放弃了抵抗。
那一天,共计二十九名天将齐聚双阳市上空,由当代天将中排行第六、兼任天司营总长的天将挑头,众人放出的威压合并一处,就好像一座无形大山覆盖了整个双阳,二十九位天将的神威凝聚一起就像乌云遮天蔽日,连双阳上空那轮不知哪里出现的黑日都相形见绌。在这样的气势与实力之下,任使怎样穷凶极恶的犯人也都再萌生不出一丝一毫抵抗的念头,只得于组织毋庸置疑的大义面前束手就擒。
最后,组织发出的决议,依旧不论对错都不容变更;组织的权威,仍然像过去那般无可撼动;区区罪人,哪怕闹翻了天,几年之后,世界也都不会再有一丝波澜。
虞湘葵一时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把话说完了,正满脸不安地揣摩着自己的神色。
总之,想要正面违抗组织是任何人也没法做到的,逃到哪里都没用,所以流亡在外的通缉犯想过上安稳日子,就要靠着地方最高权力的庇护,要么拉拢收买,要么威胁替代,只要能取得组织实质上对一个地区的行政权力,想逃过组织的缉捕甚至洗白身份的手段那就可谓是层出不穷,也屡见不鲜了,男人没细说,虞湘葵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再追问这个。
“学长您困了吗?”
身后少女有些关心地发问,好像虞湘葵少睡会儿觉都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没有,就是好久不管事,懒散习惯了。”虞湘葵有点歉意地笑笑,看到少女露出放心的神色才又重新转向男人:
“前边你跟我含糊其辞的部分就算了,接下来我问的话你可得如实回答,是活是死就都看你这几个问题的答案了明白吗?”
“答得简洁点!”
男人低着头嗯嗯啊啊应着。
“昨天你救走那人和你是一伙的吗?”
“是!”
“他犯了什么罪知道吗?”
“不知道!”
“昨天你们是去干什么的?”
“吃不上饭了,弄点儿钱!”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偷吃的?”
“平民百姓小本生意不忍心偷,我们这几年向来只偷有钱人的!”
“昨天那个连界模块哪来的?”
“路上捡的!前年,鬼潮刚出现各地打得不可开交那阵路过一段高速路,有几辆冲出护栏的组织旗下大卡车,没有活人,我们从残骸里挑挑拣拣就翻出这么一个有用的东西!”
“你们一共是几个人?”
“两个!”
“两个?”
“除了我还有两个!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一个八字眉一个国字脸!以前还有一个小白脸,逃亡期间被地狱兽吃了!”
“那两个都什么等级。”
“一个七阶四级,昨天您见过那个,另一个胖子是七阶一级,实力全都在我之下。”
“他们人现在何处?”
“不知道他们在哪,只知道还在这座城里。”
“不知道?你们来了没找个窝点?”
“没有窝点!是真没找到!我们向来都是各管各的,好久没进过城里了,他俩应该都在四处瞎逛。”
“那个瘦子昨天被我打成那样了还能四处瞎逛?”
“腿不是没事吗!上身我给治了一下也好了个差不多。”
“你平时怎么联系他们的。”
“没法联系啊……没有证件的黑户,电话卡都办不了,以前抢过几次别人的手机,结果过一阵子就被失主挂失没得用了。噢!这两个兄弟都是原来黑天帮时候就和我一起的过命交情,那时候我们用过一种秘术建立了精神链接,二十里之内就能隐约感应到对方存在,我大概知道他们都会去哪逛,真想找的话一天时间绝对能把他们找出来!”
“现在知道该怎么办吗?”
“知道!明天、不!今天夜里我就拉着他们去自首!”
男人抬起头,一脸的大彻大悟痛改前非,雾蒙蒙的双眼看上去无比真诚。
“好。我谅你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就信你这一次……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虞湘葵冷漠的眼神让差点连自己都感动到的男人浑身一颤,又听得虞湘葵转过头对那个少女小声说道:
“给他用下那个。”
少女不等男人反应过来,上前拎起男人的脑袋,掏出天司营腰牌用边角狠狠顶在了男人的胸口。
一阵灼心般的剧痛之后,男人看不到,但其实黑色的纹路缓缓在他衣服下的皮肤上蔓延,最终形成了一朵形状奇特花朵般的印记。
“天司营特有的烙印,有了这个,跑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得到你,知道吗。”
“知道……以前也被印过……”少女松开手,男人瘫软般地掉在地上,心脏灼烧般的痛楚让他连说话都费力了。
“你让那两个自首,他们会听你的吗?”
“一定会的!何况您二位在,这不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了吗?”
……
看着获赦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有熊蓉转向虞湘葵平静道:
“那个精神链接明显就是瞎编的,他们应该还是有据点或者通讯手段。”
不过有自己坐镇,这种人再来几百个也翻不了天就是了。
“我知道,但看他这样子死活也不会招出来的,所以揭穿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您是真的相信他会自首吗?”
“你对我的印象是还停留在十年前吗?”
这个反问噎得有熊蓉哽了一下,有些羞怒地红着脸说:
“有什么不好嘛!天真也是葵学长的魅力所在啊!”
话刚说完,看着他盯着男人远去方向那张完全卸下伪装的柔和笑脸,有熊蓉还是一下就意识到了……
他其实还是抱有着那样天真的想法的啊……
“那学长是想放长线,等他和同伙汇合后让我去一网打尽吗?”
虞湘葵摇摇头。
“倒是想过……不过算了,太大材小用了。”
“怎么会!只要学长需要我随时都可以任您驱使的!不如说请不要客气随意使唤我就好!不论是抓人打架这种小事,还是照顾您衣食起居这等大事!就算学长让我负责暖床洗脚我也义不容辞!”
有熊蓉略微狂热地凑近了脸,两个鼻孔止不住地出气,眼里喷出的星星几乎要砸到自己脸上,看得虞湘葵有点发毛,考虑到自己现在这个实力……在她手里过招的话恐怕连刚才那个男人都不如,人身安全是有保障了,但是另外几种意义上的安全可就彻底无了,果然还是得想个办法赶紧给她打发走。
虞湘葵轻咳一声。
“倒不是和你客气,只是放他回去这事我确实有点其他目的。比起这个,我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想请你帮忙,不知道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