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进暗道,狭小的甬道两侧,老头工坊的“素材库”便像画卷一样铺开……
说是地狱画卷一点也不为过。
起初还好,只是在简洁的墙柜前陈列着五花八门的神器、构造复杂的铁疙瘩、晶核、矿材、或是略显古怪的植物药材,但越往后走,画风也就越发离谱起来。
先是颜色各异的液体被分瓶陈列,再往后一点点出现透明容器里浸泡着或完整或切片的器官,有的尺寸夸张,能明显看出是地狱生物的器官;有的大小、形貌都很接近人类,让人不敢细想。
再往后,取代了陈列柜的就是贴满了符咒或是流窜着魔力痕迹的金属栅栏,隔绝出的房间无不带着不知道糊了多少层的斑斑血迹,栅栏内能看见各种奇怪的东西:
有被整个剖开,内部掏空晾在那里的地狱兽标本;有被堆积在一起长满了红泥的腐烂骨肉;有被铁链拴住四肢脖颈骨瘦如柴的狱魔人;有被死死拘禁在床上,眼神痴呆生无可恋的人类;还有被几十支长矛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十阶帝品地狱兽焰火蜥蜴王,身体残缺血肉模糊,断面处肉眼可见地在重复着腐烂与再生,周身还有同样被拘束具与符咒控制的小型食火蜥,围在它硕大的身躯,蚕食着它的身躯,同类相食。
“我还是第一次让你来这里吧,有什么想说的吗?”老头挺着大肚子,满脸得意地给冷秋原带路。
“没什么。”
“那可奇怪了,我还以为你这种人看到这副光景会很开心呢。”
“没什么好开心的,因为能看出来你这些都不是以刑虐为目的,还不够狠。”
“哈,那是!毕竟我这是为了实验的!”老头听了这话似乎很受用,他有着自己作为地狱使前端技术研发者的骄傲与矜持,和冷秋原那种喜欢虐杀的疯子可不一样。
“以前还有人和我说:‘啊,你这个太不人道了,太血腥了,看着让人反胃,你这地方就跟地狱绘图一样,实验归实验,不能把这里变得更美观一点吗啦啦啦’之类的话……我可去你妈的吧!实验、科学、技术,这都是很严肃的事,我难道还要把这里都刷上粉色的漆、给符纸贴上几个小花花,让这些每天身子不知道要被割开几百遍的东西像住在城堡里的芭比公主那样吗!”
老头狠狠地干呕了几口。
冷秋原大概也猜到这话都是谁说的了,虽然是同事,还能算战友,但他也很不擅长应付那个人。
“老子又不是好这口,她们能看到血腥是因为那种恋爱脑、圣母婊的猪脑子里就只有血腥或是和平这些表象的东西,我眼里这里可是只有组织未来技术的温床、是各种划时代技术的萌芽!至于血不血腥,管他妈的呢!这点上反倒是你这个真的喜欢虐待看得更清楚些,所以我才算勉强能和你处得来!”
老头听到这里不知道是气愤不被人理解还是感叹知己难觅,仰头狠狠地灌了口酒……不过他哪怕什么都没想也经常会这样大口灌酒。
“说来凡人形容惨烈才总喜欢说是‘像地狱绘卷一样’,那我这活体素材不是地狱兽就是堕落的邪魂者,本来就是地狱了,又被我这么弄过之后该叫啥?地狱的地狱绘图吗?”
老头说着将他那个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边嗤笑着边将空壶摔碎在地上,手一探又从自己的空间戒指里取出了个新的。
“先说好,你这种态度我还是极为佩服的,但还是想冒昧问一下:你在这个位置上也很久了,有像你前代那些人一样从这些实验里研究出过什么划时代的东西吗。”
老头喝酒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前代那么多位阁主,从古至今阁里总共那么多研究员,能发现的早都给他们发现完了……”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你如果把酒色都戒了,能有什么新发现的概率会不会还大一些?”
“做梦!”
老头说着愤怒地把刚拿出来的酒壶对着冷秋原的脑袋砸去,被轻描淡写地躲过,可是用力过猛,酒壶飞出了上百米远,砸到刚走过来那边的透明容器,多米诺骨牌一样碰翻了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液体洒出像条彩色的瀑布。
“用我帮你紧急处理一下吗?”
“不用了!”老头大手一挥。“有你今天给我带来这个,那些相较之下都是垃圾货色,不要也罢!”
冷秋原听到这里便顺着追问道: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但是你两年前说能解开葵的封神锁的事是真的吗?”
“废话,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早都说了,封神锁名义上是没有钥匙的永久封印,可当时封他修为这事儿是我主持的,这个封神锁也是我造出来的,想留个谁都察觉不出来的后门简直不要太容易!”
“你是在当初封印的时候就留下后门了?”
“啊!不然呢?有什么问题吗?”
“判决是不到三年前执行的,之后又过了几个月我才找你问这个事,也就是说你早就有了帮葵解封的想法,看我来找你问才敲诈一样提了那么苛刻的条件?”
“对啊!”看着才明白自己被耍了的冷秋原老头都乐了。“唉,小娘炮啊小娘炮,我和他也有点交情你是知道的。”
“你又不是个讲交情的人。”
满眼复仇的杀伐者和追求真理的偏执者,他们俩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主动抛弃了所有感情,至少也是为达目的能面不改色杀了自己血亲的人,怎么可能为了所谓那点交情冒这么大的风险。
“对,不过除此之外小娘炮还是我重要的研究素材,史来罕见的素材!这么好的素材,我实在不甘心他就这样给变成凡人永远沉寂下去……”老头满是褶子的苍老面孔上露出几分不舍,好像为了心爱玩具闹别扭的小孩。
“那你为什么还要趁机找我勒索‘那个东西’?”
“哈哈,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答应我这个条件,利益最大化懂不懂?”
长廊恰好走到尽头,眼前的大门另一头隐约传来一股冷秋原熟悉的感觉。
老头拿出钥匙,用它和自己的魔力打开了门锁,厚重的大铁门就在机关的作用下缓缓朝里推开。
随着门被打开,一个被厚重锁链层层缠绕密不透风的球形物体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锁链内隐约透出几丝光亮,那团被束缚的东西飘渺无实体,散发出点点光热,把冰冷密室周围都照的分外温暖,好像个人造的小太阳。
冷秋原看着这团东西眼神逐渐柔和起来问道:
“这就是葵的元神吗?”
“当然不是!所谓元神其实是个很抽象的概念,要能这么容易就给抽出来,那还废这么大劲搞封神锁干什么!这个大概是个……虚像?差不多的东西。唉,总之其中原理太复杂,和你这种凡夫俗子也讲不清楚。”
“把它毁掉,葵的修为就能恢复了对吧?”
“理论上是没错……哎哎,你先别急啊!”老头赶紧拦下了冲动地想要上前的冷秋原,那团元神上缠着的锁链其实有上百条,每条末端都被束缚在元神下方的小圆台上,绷得挺直,老头指着那些锁链其中一条跟冷秋原说:
“你看那个,封神锁一完成理论上是完全无解的,但我当初动了点手脚,那条锁上有一道肉眼难辨的裂缝,真想毁掉封印必须、也只能从那里着手。”
冷秋原细看,发现老头所指那条锁链的一侧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手臂粗的铁条已经被割断了差不多一半。
“你管这个叫肉眼难辨的裂缝?算了……总之砍那里就行了对吧?”冷秋原凝聚起真气跃跃欲试。
“是,但你再等等听我把话说完。这裂缝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大的,为了迟早要到的这一天,这三年我每次戒色失败就都会全力在当初那个裂痕上砍下一刀……”
“你三年才戒色失败这么几次?我不信,你说你戒色一百次砍一刀还差不多吧!”
冷秋原不敢置信。在他看来老头虽然不擅长战斗,但是全力一击砍个锁链……按他的戒色频率,哪怕是空手砍神兵级别的灵使装三年的功夫也得砍坏个十几件了。
“你还真别不信,自己上去试一试就知道了。”
老头说着退后两步,把那扇重得要死的门重新关上,冷秋原则将信将疑地上前,没有用武器,而是将真气凝聚于手掌化作锋利的气刃,以手作刀,运作全身力气,对着那道裂缝劈砍而去。
“铛”的一声,冷秋原的手刀与铁链碰撞发出好像刀剑交锋般的嗡鸣,让人牙酸的碰撞声响起,震起的冲击波都将周围的摆设吹飞掀倒,凌乱的气流都像刀子一般将周围的墙壁都割出一道道划痕。
老头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神色抱着胳膊靠在了背后的铁门上,气定神闲地等着余震结束捂着手的冷秋原称赞自己的作品。
“这东西到底是拿什么做的!”
冷秋原捂着自己有些发红、微微颤抖的右手,惊恐地看向了老头。
凭他凝神加持下细致入微的眼力能看出来那个裂缝在他只用体术与气功的全力一击之下纹丝未动,裂痕甚至没有扩大一点,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了。
“嘿嘿,和材质没太大关系,人造出的最接近绝世神兵水准的‘灵宝’你当是徒有虚名吗?”老头满脸得意。
“呼,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三年得戒色了千来次吧……”
“可能不止……”
“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除了硬砍。”
“没了,只能硬砍。”
“……”
“……”
“你的意思是我要花上个把月的时间在这里像个伐木机一样砍这硬的要死的鬼东西?”
“很遗憾,别无他法。”
冷秋原有点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双阳战区总司令,这次出来的匆忙还没有去那边交代一下,双阳驻军可能还以为我会像往常那样出了意外就第一时间跑去给他们擦屁股呢……”
“说得好,可是这关我什么事?”
“我本来是以为给葵解个封印,手到擒来一天都用不了就能赶回去的……双阳那里新兵太多,我不在附近真的很容易出问题……”
“所以那又关我什么事?你别说的自己好像个心系天下百姓的人一样,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吗?”
“业绩……那是我的业绩,我才刚坐到这这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擅离职守如果出了问题让我负责我也很难受。”
“哈哈!新晋头几年都是这样的,我刚坐上来那几年没什么实权还净干苦活累活也被整的挺惨的!”老头听了开怀大笑回忆起了往昔。
“但这还是不关我事,你就说你砍不砍吧?”
“能换个日子吗?”
“你当我这工坊跟公厕一样想进就进呢啊!下次?除非那玩意你再给我带一份来!”
冷秋原扶额沉思,突然间银光亮起,他左右手便各出现了一把形似苗刀而长柄短刃的武器,空间属性中级神兵,一名曰空蝉,一名曰银雀。双剑反握一前一后横立面前,冷秋原眼神如锋,注视着封神锁如临大敌,片刻之间他已然下定了决心。
“速战速决。”
下一秒,冷秋原冲上前去双剑挥舞如风车一般对着那道裂痕挥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