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车上,我和廉叔坐在后排默默无言。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我害怕。虽然只是个管家,但是某种意义上他比我的父母亲管我还多……还严厉。
“你……不问我刚才那个人的事吗?”我试探着开口道。
廉叔转头看了我一眼:“难道您跟那种路边摆摊的江湖骗子还有亲密到必须上报的关系吗?”
“不不不,当然没有了,”我连连摇头,“我还以为你会教育我不要被骗什么的……”
“我相信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有了辨别是非的能力,旁人提醒太多反而会激发逆反情绪,”廉叔顿了一下,“当然,我还是希望您今后出行之前能跟我交代一声,至少让我知道去哪儿找您。”
看来还是不要告诉他我已经给那个江湖骗子骗了6000块比较好。
我和占卜师约好碰头的时间是周五上午,一起去学校看看情况。本来我想现在已经封校了,白天说不定不好混进去,她却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坚持要在上午过去。
“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突破警察和警戒线进去呢?”我问她。
我站在距离校门尚有几十米的地方,看着拉了三四圈黄线的校门口,以及来来去去的警察,身边还有一个穿着黑风衣戴着黑手套的高个女人;感觉自己像在演TVB的刑侦片。
“走进去啊。”她说。然后她拉了拉稍有些滑落的手套,确认自己除了脸以外没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大大方方地朝校门走去。
接下来的情景是值得写进童其诚怪奇事件簿的。身高一米七有余的长发长腿黑衣女子,抬头挺胸昂首阔步得像在T台走秀。她迈开大长腿跨过黄线一路径直走进学校,竟没有半个人出来拦她。校门口站岗的警察像根本看不到她一样。她从他们身边经过,还嚣张地甩了一下头发,而他们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这家伙……其实是只有我能看见的鬼魂?
鬼魂停下脚步,回头瞪了我一眼。我猜想她的意思是“还不跟过来”。于是我也像她一样直接走过去,然而刚到校门口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封校了。”警察A黑着脸说。
“我……我有东西忘在教室了,想过来拿一下……”
“封校了,不准进。”扯淡,刚刚有个比我还高的女人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然而又好像导演安排的一样,在我和警察僵持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适时地在前方响起:“这不是小诚吗?你今天来学校干嘛?”
我抬头一看,是副校长。虽然他并不是我们的任课老师,但是和我爸爸算得上是故交,所以对我也十分客气。
“哦……我把作业忘在教室里了,今天才发现,所以来拿……”我说,努力装出一副欲做作业而不得的好学生的样子。
“这样啊,那你进去吧,拿了快点出来,”副校长又笑嘻嘻地对警察说,“孩子也不容易,放他进去吧,登记一下出入时间就好,我做担保。”
总之我也是平安进入了。
我带着占卜师一路走向我们的教室,经过走廊口的大镜子的时候我还特地停下来看了一下:确实是有两个人的倒影。
“你在干嘛,大众脸武将何必在本美少女身边照镜子伤害自己。”她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呵呵,我总不能告诉你是在看镜子里能不能照出你吧。
教室门倒是没锁,只是在门口拉了警戒线。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碎玻璃暂时还没有收拾,墙和天花板也继续黑着。我看看占卜师,她面无表情地东看看西看看,并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好的我知道了,两边的玻璃都往里炸了,还有——”她伸手摸了一下黑漆漆的墙壁,“这是什么,好像不像是油漆啊。”
你带着黑手套摸黑墙是想摸出个什么来啊。
“怎样,你有……感觉到什么吗?”我问她。
“啊?”她张嘴皱眉反问了一句,“什么叫感觉到什么?”
“就是……什么灵力啊……之类的……”
说完我就感受到她看着我的视线中除了嫌弃以外还带了一点点同情。从今天她对我的态度来看,我觉得她已经忘记我是本市最有钱的男高中生这个设定了。
“你不会还指望我在这里摸出牌来摆个阵然后召唤个什么精灵之类的东西吧?我还以为现在这年头只有学龄前幼女才会看《魔X少女樱》这种满是粉红色幻想泡泡的东西呢。”
我真是很不好意思承认她说的完全正确。真奇怪啊我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自己是奇幻小说主角的错觉的;顺带一提我已经不看《魔X少女樱》了,因为上个月已经看完了。
“可是很多人都说在学校听到了狐狸叫……我也听到了。”我说。
“狐狸啊。”占卜师饶有兴味地挑起了眉毛,又拍了几下手,像是在拍掉黑手套上根本看不出来的灰尘。然后从黑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绒布小包,抽开系带,取出了她摆摊时候用的那副牌。
我说你这不是准备好了吗?
“我先声明一下,”她斜眼看着我说道,“虽然我是带了牌,但并不是你想的那种用法,”她停了停,补充道,“你最好记住我是一个久经考验的唯物主义者。”说完,她找了一张相对干净的桌子,又掏出一块黑色的桌布铺上,把牌放在上面,摘下手套,照以往的手法开始洗牌。
咦,摘下手套?
我往前蹭了一步。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十指健全,手背上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很奇怪的刺青或是伤痕……我先前还以为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才会一直戴着手套呢。
占卜师很快洗好了牌,像之前嘱咐我的那样分了三叠,再聚拢成一叠,然后“唰——”地推开——这次的扇形比上次稍微像样一点——从中抽了三张牌,依次放在桌上。
我又往前蹭了一步,看着她一张张翻开。
第一张,是两个面对面拿着杯子的男女,逆向朝我;第二张,是三个举杯庆祝的女人,逆向朝我;第三张,是一个看起来赢得了比赛的战士耀武扬威地扛着剑目送两个失败者离开,逆向朝我。
她又抽出牌堆里的最后一张牌,翻开。牌面上,一个女人坐在月下的湖边,双手各执一把宝剑交叠在胸前;女人的双眼被蒙着白布。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她。她看起来并不愿意给我详细解释,只是喃喃了一句,“跟我想的差不多。”然后收起了牌和桌布,重新戴上手套,双手插在衣袋里走出了教室。
我们像来时那样一前一后地离开学校,当然我又被警察盘问了一下,并登记下离开时间;而她像是始终游离在别人的视线外。就算是警察,在拦下我的时候,也好像根本看不到我身后那个高个女人。
出了学校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你大咧咧地走来走去,都没有人来拦你?”
“因为我不想被他们看到,他们就看不到我。”她简单地回答道。
鬼才懂你的意思啦,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
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我说:“给你的女神打个电话,就那个姓李的女孩子,问问她在哪。”
这和优诺又有什么关系吗?虽然不懂,我还是照她说的拨了那个号码。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给优诺打电话。
然而电话忙音,通话中。
我抬头看看占卜师,用眼神示意她没打通;她也用眼神示意我接着打。于是我找了张长椅,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听着电话那一头的机械女声一遍遍提醒我不要挂机。占卜师一副很闲的样子在我附近踱来踱去,踩着人行道上的落叶。
我数着占卜师踩了第21片叶子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优诺的声音清清脆脆的,一点不像是隔着电波。
“喂,童其诚?”
我愣了一下。虽然刚说了不像是隔着电波,可是听起来也太……逼真了吧。
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果不其然,身后不到10米的地方,一个看起来很像优诺的姑娘背对我站着,手里握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嗯……是我,”我小声应道,“你现在在哪?”
“我在家里呀,”优诺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时一辆汽车“嘀嘀”开过,她立刻补充道,“哦,刚出门下楼买点东西。你有什么事吗?”
我用手捂住话筒,回头看向占卜师:“她问我有什么事。”
占卜师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三两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的委托是让我帮助你解决学校发生的那一系列怪事,是吗?”
“是……是啊。”
她挑起嘴角一笑,又是那种拿着手术刀惦记你的肾的笑容:“成交,现在开始计费。”
什么鬼,出租车吗?
电话里的优诺还在连声问,占卜师已经大步绕过我,径直走到她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优诺回过头来,看到是她,很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手里下意识地挂掉了我的电话;然而好像并没有看到我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我比较怕麻烦,所以前情提要就免了,反正就算说了你一会儿也会忘记。”占卜师说。她背对着我,我不能看到她的表情,然而可以猜想一定是那副有点嫌弃又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优诺不太明白地张大了眼睛看着她——说实话,真是漂亮,楚楚动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慌张。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占卜师又开口道,“你放弃吧,上次就告诉过你可以死心了,你这种纠缠不休的不叫痴情,叫不要脸。”
——我立刻就懂了为什么优诺之前会哭着跑掉!这说得也太过分了!
我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正准备捋起袖子把那个江湖骗子拉走,突然看到优诺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心虚的表情。
“我也没有纠缠不休啊……我也没再找过他了……”优诺的视线飘忽起来,脸颊隐隐发红。我怕被她看到,又往边上靠了靠。
“什么,难道你现在不是正在盯他的梢吗,”占卜师说,“你想通过这种无聊的方式,把你的不甘心转化成他的不安心吗。”
优诺不说话了。
占卜师继续得寸进尺:“本来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我也没兴趣管小女生谈恋爱。但是你这种不要脸的行径已经影响到不相干的别人了。”
“……关我屁事。”——我一定是听错了,优诺小公主是不可能会说这种粗俗的话的。
“是啊,在校女高中生和已婚男老师谈恋爱,确实是屁一样的事,连现在的八点档都不爱演了呢,”占卜师说,“你知道婚外恋一旦被曝光,最吃亏的是谁吗?男人只要分手道歉表决心,又是别人眼里的好丈夫,而女人今后就要一直戴着小三狐狸精的帽子。哪怕你将来又跟别人谈恋爱,这黑历史永远是一颗排不掉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了——哎哟我去,我居然跟你废话起来了,简直浪费时间。”占卜师说着摘掉了手套,一步上前把右手贴上优诺的额头。
“你再想想,你真的认识那个人吗?”
占卜师侧过脸来,在优诺的耳边说道。
“你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隔壁班的老师吧,你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请了这么多天的假,今天出门只是没目的地闲逛,”她的右手抚过优诺的额头,顺势摩挲着她的脸颊,“手机里的短信回去可以删掉了,还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乱加的陌生电话。下周就回去上学吧,你可是很忙的,学校里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做,有那么多备胎等着你换,你哪来的工夫惦记已婚老男人。”
优诺的眼神一怔,瞬间像失忆了一样木然地看着前面。占卜师说完最后一句话,右手也离开了她的脸颊;她的眼睛又渐渐恢复了神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占卜师。
“请问你是……?”优诺眨巴了下眼睛,此刻的无辜不是装的。
占卜师笑了笑,重新戴上手套,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手机:“你的东西掉了。”
“啊,真的,完全没发现,谢谢你。”优诺笑着接过来,道了谢就走了。
在旁围观了全程的童其诚先生表示,活了17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出真人秀。现在哪怕突然从旁边跳出扛着摄像机举着麦克风的工作人员我也丝毫不会奇怪了。
占卜师回头冲我得意地笑了笑,“解决了,她完全忘记自己做过的蠢事,也不会去烦那个人了。我想明天开始你们学校就不需要支付新的玻璃维修费了。”
“等……等等,我还是不太明白,”我只觉得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学校的事,和李优诺有什么关系?”
难得占卜师这次心情不错的样子,并没有用一个白眼打发我,“有些人的情绪波动,能强烈到影响身边的事物,尤其是心情极度亢奋,或是处于极端的压力或者恐惧的环境中的时候。我想你们学校这次的事件,是因为那个老师被她一次次地骚扰威胁,整天担惊受怕,又正好是这样的体质,所以用炸炸玻璃涂涂墙壁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恐惧吧。当然他本人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哦,原来是这样啊,完全听不懂嘛。
童其诚,男,天真烂漫的17岁,此刻正对“唯物主义者”这一定义产生强烈动摇。
“更何况,那个老师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真真正正的狐狸精。”占卜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一句。我刚要问她什么意思,她又笑着挥挥手,“今天就这样了,我回头把账单发给你。”说完便转身走了。
“不对,那个老师呢?”我追上去几步问道,“和优诺……的那个老师怎么办?你说他不是人类是什么意思?”
占卜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了笑说道:
“关我屁事。”
后来我才明白,她说的狐狸精,正如字面意思所述,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然而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很久以后了,我也已经对区区狐妖见怪不怪。而且,比起狐妖来,能把这样的妖物逼得情绪失常的优诺显然更厉害。
所以说好的唯物主义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