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表演结束之后,我像之前计划的那样,跟着母亲大人混进了后台,并在母亲大人顺利要到签名与合影之后,和长得有点gay的帅哥魔术师搭上了话。
老实说,虽然那次在街头见过本人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已经不是像过去那样高高在上的巨星了,然而他一眼就认出我来还是让我受宠若惊,并且感觉倍有面子。
这个牛我能吹一年,不开玩笑。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他和我妈合完影之后,便去边上指挥助手们整理道具。我趁机朝他走过去。他头一歪就看到了我,露齿一笑,像是招呼。
我十分谨慎地回头四处看看——前后左右都是来来去去在忙的工作人员,看来这一次他应该是在跟我打招呼没错了。
“你是那天那个……”他一边朝我走近一边说道,“那个……fool?”
什么鬼?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他大概是看懂了我一脸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看来果然是我弄错了。我就觉得一个城市里不可能同时有两名成员……”
又是什么鬼?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危险的事?
然而之后他就对这个话题闭口不谈,只是与我随意地客套了一番。哪怕我各种旁敲侧击,他也不再说说半点关于“组织”和“成员”的事了。
包括他先前说科洛的“女祭司”也是,以我能和任何一个广场舞大妈一见如故的高超谈判技巧也套不出他的话来。所以说这伙人真的是意图征服世界的秘密结社吧。
回家的时候车子经过可疑占卜师的路边摊固定驻点,我从车窗里侧头望了望,她并不在那里。
那之后一连几天我都没再见到科洛和她的小摊子,当然这并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恰恰相反,这几天我可是风光得意得很!全校都知道梅林和我是互相认识的熟人!有英语课本扉页的签名和首演当天在后台的合照为证!下课去上个厕所都有小女生在走廊上看着我窃窃私语,真是烦人哦!
“有钱真好啊,想见什么明星就见什么明星。”白波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道,表情十分不屑。
我冷笑一声:“呵呵,本大爷的优势可不只是钱而已。”
“是吗,那你是怎么认识梅林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准备拿出酝酿了好几天的腹稿,然而白波并没有给我讲故事的机会,一声叹息截住了我的话头,“我也好想去看梅林的演出啊……欣欣老师自从去了以后好几天不更新朋友圈了,真是没劲……”
差点忘了我把自称欣欣老师的双马尾神棍在自拍以外的真相告诉白波之后,他居然丝毫没有动摇,反而滔滔不绝地教训了我一顿。
“尊重一下自拍党好吗?我又不想和她们谈恋爱,我只是喜欢她们用一大堆APP修图之后的自拍啊!她们实际长成什么样关我屁事!认真化完妆再找角度挑光线试表情然后一个像素一个像素P过的自拍照对于自拍党来说,就好像从梗概到大纲再一个字一个字地便秘成文之后的小说对于写手啊,是作品和作者的关系啊!是付出时间和精力之后的劳动成果啊!是用自己的脸做素材的创作啊!就算欣欣老师的真相是个丑女,她的自拍还是很美啊!我喜欢的是她的自拍又不是她本人!你真是肤浅!幼稚!无聊!”
他说得太有道理了,我竟无法反驳。
这天放学之后,我又顺道去小公园看了一下;科洛还是不在,她的折叠桌椅就随便塞在长椅下面。掰掰手指已经有四五天没看到她了,这堆玩意儿居然还没被当成垃圾收走。
我想了想,决定替她搬到某人的面包店去。毕竟这堆破铜烂铁某种意义上能算是她吃饭的家伙。
童其诚,热心善良的17岁,然而最近总是频繁感受到世界的恶意。
比如我扛着那堆死沉的东西步行穿过几条街终于站在某人的面包店门口然后推门而入的时候。
失踪数日让人误以为她已经被不明组织灭口而念在往日情分千里迢迢把她的遗物带回来的黑衣占卜师正一脸杀气地坐在临街的位置上,面对门口,神情严肃;她的对面坐着一个背影比她略为瘦小的女人,及肩的头发扎成两个双马尾。
双马尾……双马尾?是我以为的那个双马尾吗?
科洛看到我进来,一瞬间的意外之后,又是一个不甚耐烦的眼神,算作招呼。我不服输地回以一个更不耐烦的眼神,然后把她那堆破烂就地放下,四处看看,却找不到叫娜娜的店主。
我又转头看向科洛。她好像暂时没空理我,正全神贯注地和对面的双马尾妹子说话;桌上铺着黑绒桌布,摊着几张牌。于是我自己找了个恰好能听到她们对话的位置坐下,认真地假装玩起了手机。
顺带一提,我已基本确认她面前的那个双马尾就是我以为的那个双马尾。
双马尾可能也注意到我的位置有点近,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能隐约听到“然后”“如果”“可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词语。
“别‘可是’了,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从音量和语气判断,科洛已经有点烦了,“你继续跟着他做,他赚钱你赚名,出了事你背锅。他才不会管你这样那样的,自己卷了钱就跑了。反正再做下去你也赚不到什么钱,还是趁着没出事赶紧辞职吧。”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感觉和梅林那天说的事能联系上啊。
双马尾又低着头嚅嚅地说了点什么。科洛叹口气,点了点桌上的牌:“他能帮你得到的,也就是一点没啥用的虚名,资源和利益都在他自己手里。等他找到比你更好更合适的人选,马上就把你给扔了。如果你能有点决心,为什么不反过来利用他给你搭建的平台,等时机成熟了自立门户呢?”
我听不到双马尾说话了。过了一小会儿传来椅子的拖动声,然后是渐远的脚步声,和门轴转动声。
面前的光线突然一暗,我眼皮一抬,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笔直地矗在我跟前;四周的气温瞬间降了好几度。
“空调……不要开这么大啊。”我假装没听到她们的对话,虽然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有刀一样的视线从我身上徐徐擦过。
“这堆东西扔那儿也没事,”意外的柔和的语气,“不过既然带来了,就放后面仓库去吧。”
——说实话我自己都快忘记来这里的原因了。
于是我站起来收拾地上那堆破烂,照着她说的搬去仓库。我突然想起来先前娜娜说过,科洛就住在这的仓库里。
收费和收入看起来并不对等的穷酸占卜师替我打开了仓库的门。货架,磅秤,以及码放整齐的各种面粉砂糖奶油等原料之外,大小只够探出一个头的通风窗下,是一张窄窄的折叠床;空气里有一股厚重的面粉味。
“放在那里就行了。”科洛指了指床边。我才注意到靠墙还排着一列衣架,挂满了长长短短的黑色衣服,都套着透明的防尘袋。
“你前几天怎么没有——没有营业?”把那堆东西安顿好之后,我坐下来和科洛闲聊了几句。
科洛耸耸肩:“娜娜感觉不太舒服,于是我替她看店。”
“啊?”
“她肚子里的宝宝都快六个月了,也确实不方便。再说我一直蹭着她们家的房子住,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无话题的尴尬沉默,虽然只是对于我单方面的。科洛正反反复复地划着手机屏,像是在等什么。
“对了,之前梅林说的……‘组织’是什么?”我试探着问道。
果然,科洛眼皮都不抬:“关你屁事。”
继续无话题的尴尬沉默。
“说起来,你明明收费这么高,为什么还要住在面包店的仓库里呢?”又一番搜肠刮肚之后,我试探着问道。
科洛又是眼皮都不抬:“关你屁事。”说完大概自己也觉得有点失礼,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很穷啊。”
那你的钱都是烧掉取暖了吗——当然不敢说出来。然而想想说不定她只是外表看上去凶狠,其实是会给路边的可怜流浪汉捐钱捐物的好心人,占卜收入其实是全部拿去捐助了失学儿童……这样的设定?
科洛突然放下手机,皱着眉头斜眼瞪我,“总觉得你在脑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呢。我先声明,我是坚定的一毛不拔主义,绝对不会同情心泛滥到给四体不勤的人送钱。”
回到无话题的尴尬沉默。
“对了,刚才你的那个客人……”我突然想起来双马尾的事,“你知道她是谁吗?”
科洛顿时脸色一变,杀气腾腾:“你又偷听了是不是?!”
……糟了,早知道不该提这个的,但是现在也骑虎难下了。我只能继续说道:“她就是你想问能不能治蛀牙的那个……”
科洛的手机响了。铃声是欢快的啦啦啦啦的哼唱,与她的形象严重不符的荡漾。
我趁机抓起书包站起身来摆好椅子挥手道别然后飞快地推门出去落荒而逃。
事后想想,似乎隐约看见科洛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表情也像铃声一样荡漾起来。原本抿紧的唇角柔软地舒缓、上翘,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眼睛眯成了月牙,湿亮亮的温柔多到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