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三个男人和杜鹃鸟的故事。他问我,杜鹃鸟如果不叫了,你会怎么办?时年5岁的我一边用印着不认识的外国人头的绿色纸币叠着千纸鹤一边回答说,不叫就不叫呗,再买一只不就行了,不过杜鹃是什么?
当时的我毕竟还小,既不知道什么是杜鹃,也没想过杜鹃说不定不是不叫,只是不对你叫。
虽然已经没有了堂而皇之的买花的理由,不过我还是时不时地去那家小花店看看,只是最近很少看到绮妍,就算她在,也是冲我笑笑然后继续忙自己的;连那种转角遇到爱的命运的相逢都没有了。童其诚感觉自己17岁的花季青春又回到了与昔无异的一潭死水,身边只剩下做不完的试卷和废话连篇还爱说不爱听的基友。
不对,好像还有一个人,是谁呢?算了管她是谁呢。
那个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人曾经用相当神棍且不容质疑的语气说过,三五年内,我喜欢的妹子恰好也喜欢我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我一度没当回事,现在想起来,这一定是她对我的诅咒。
所以今天我怀着一颗复仇之心去找她了。
坐在公园长椅上的黑衣黑发黑手套的占卜师放下手机,抬头斜了我一眼,眼神淡定而陌生。
“你是谁?”科洛说,“长得有点像我一个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旷了半个月工的小弟。”
谁是你小弟啦!是助理好吗!
“怎样,被甩了吗?”科洛架起二郎腿,满脸掩饰不住的看戏的表情。我感觉她都快要笑出来了。
“怎么可能被甩,”我说,“她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缘起而聚,缘灭而散。我们的相遇是一期一会的烟花,美丽绚烂,却终归沉寂。她留下的是发香、背影,还有我17岁的梦中——”
“行了行了,你齁死我了,”科洛翻了个白眼道,“我可不想知道17岁的男高中生都梦见了什么下流玩意儿。”
我刚准备继续往下编,突然本能地打了个寒颤;这是我干坏事的时候廉叔或者我妈突然出现才会有的反应。
我心怀不祥预感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梳得一丝不乱的三七开,挺括的正装和锃亮的皮鞋,以及抿紧的嘴唇和平直的眉头——完蛋,教导主任又来网吧抓人了。
我下意识地就要认怂并准备被他押回家。然而廉叔好像根本看不到我一样径直走到科洛面前,取出了一张厚牛皮纸的名片。
“这是您的名片吗?”廉叔说。他把那张名片放在科洛的折叠桌上,推到她面前。
我看了一眼,中文的“塔罗师”下面是英文的“Crow”,丑炸天的排版;确实是科洛的。
“是我的。”科洛大大方方地说。
“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口袋里,”廉叔说,“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您似乎与我家少爷相识。”
廉叔用拷问的眼神看着科洛。然而已进入营业模式的占卜师泰然自若地笑了笑说道:“你质疑我的名片为什么会在自己口袋里,就不觉得明明不知道我的名字却知道名片是我的,明明没有写地址却能准确地找到我这些事更奇怪吗?”
廉叔不说话了,只是依然怀疑地盯着科洛。
“只有带着我的名片的人才能找到我,也只有需要我帮助的人才会收到我的名片,”科洛笑着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坐。”
廉叔迟疑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需要你帮助?”
科洛又是一笑,神棍气场全开。
“我是一个塔罗占卜师。”
童其诚,刚刚放弃一段随缘的暗恋的17岁,最近开始觉得说不定每个人都有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另一面。
那天下午,看不见我的存在的廉叔在科洛那里为我们讲了一个惊掉我下巴的故事。要完整叙述太花时间,所以跳过经过直接讲结果。
“看起来,你的管家好像是那个古塔巴人的真命天子。”廉叔走后,拼命忍住笑意的占卜师这样对我说。
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廉叔来找科洛占卜的居然是好像爱上了小自己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的问题。
原来那天回来之后,绮妍就一直在联系他,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借着送花的名义来过我家。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对自己献殷勒自然没多少男人不动心。廉叔除了纠结年龄之外,对于其他的问题比如对方似乎是少爷有好感的姑娘等等已经在一番思想斗争后全部坦然接受。而他在述说这些事的时候,虽然还是一贯的紧绷的脸,但双颊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绯红。
“感觉就像……之前的40多年都活在黑白片里,她对我笑的时候,世界突然有色彩了。”廉叔说。
当然绮妍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种族身份。
“我想那姑娘一开始接近你也是为了有机会接触你的管家,”科洛捂着嘴说,“噗。”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啊我放了个屁。”
哼,想笑就笑好了。“那,既然廉叔就是绮妍的命定之人,你刚才干嘛又一个劲地劝分呢?”我问。
科洛瞬间收起笑容,“差点把正事忘了。”
“逆位魔术师,逆位圣杯皇后,逆位权杖1O,加上底牌的宝剑7。真实情况可能比我刚才对他说的还严重。”
“怎么了?”
科洛抽出那张宝剑7。牌面上,一个抱着五把偷来的剑的男人一边逃跑一边窃笑着回头看被他偷了的军营;他没有带走的最后两把剑被插在军营的地上。
“那个古塔巴人才没有她外表这么单纯老实,”科洛说,“她瞒了我们很多事,包括她的真实年龄。我让你的管家不要再和她在一起,也是为了——”科洛停了停,像是在思考合适的措辞。
“为了他的安全。”科洛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然而科洛的警告并没有生效。因为第二天,绮妍就约了廉叔出来见面,廉叔也欣然赴约。
我是前一天晚上听到廉叔打电话才发现这件事。他似乎准备在我出门上学后去见绮妍。事到如今为了保护视我如同己出的管家叔叔的安全,这学我是不逃不行了!
下午三点左右,廉叔出门了,自己开车。一直在附近游荡不对盯梢的我马上联系了科洛,并告诉她车牌号。然而她却表示关她屁事。
“作为占卜师,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劝的也都劝了。后面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电话里她是这样说的。
“那……我委托你。”
“委托我干嘛?”
“保护……不对,不要让廉叔被绮妍伤害,”我说,“各种意义上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很快传来了答复。
“我接受,”科洛说,“不过不便宜哦。”
人生中难得有一次对出租车司机说“追着前面那辆车,别跟丢了”的机会,居然是用来跟踪廉叔,这是我想都没想过,想也没想到的。谁能料到家里不苟言笑地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管家居然会在不惑之年的中段突然开了桃花呢。老实说,要不是科洛言之凿凿地说绮妍肯定有问题,我倒是很乐意看到廉叔和……和……和绮妍在一起的……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的话。
“古塔巴人的命中注定和轮回都是存在的,”科洛说,“但是,对那个女人来说……不太一样。”
时间是下午3:40,地点是街旁新开的咖啡厅。可能因为是工作日所以顾客稀少。我粗略一看,算上我和科洛,只有四桌,刚刚十个客人。柜台里的两个服务员也是无精打采地低着头玩手机。
“你看起来挺投入的啊,跟终于领了一个能露脸的角色的群众演员似的。”坐在我对面的占卜师白了我一眼道。
“有……有吗?”我拉低了帽檐说。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是难得有机会,我还是准备了全套盯梢装备,包括鸭舌帽、墨镜、连帽衫、报纸、蓝牙耳机。此刻我正假装看报纸同时从帽檐下偷偷朝左前方10米处廉叔和绮妍的位置张望。他们……看起来还挺愉快的,虽然都是绮妍在说话,廉叔只是微微带笑地看着她。
而坐在我对面的占卜师一脸不耐烦且嫌弃的表情。
“我可不是来陪你玩过家家的,”科洛说,“都说了只要是我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就没人能看得见,你有必要搞这么夸张吗?我们现在就算站在他们桌子上他们也看不见。再说既然委托了我就按我的方法来,别浪费时间。”
“可是,我总得确定绮妍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害廉叔……”
话还没说完,我看到一个服务员端着饮料朝他们的桌子走去。经过的时候她的脚崴了一下,托盘上的饮料全洒在了绮妍那身好看的白色棉布裙上。绮妍一下子跳了起来,飞快地用手抹掉裙子上的水。
廉叔起身去向柜台要干净的毛巾了。柜台里的另一个男服务员把他带去了后厨。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真的像科洛说的,我只是一个能在电影里露个脸的群众演员,今天正好乱入了一个片场。
刚刚还一边道歉一边蹲在地上收拾杯子的服务员突然站起来,从围裙里掏出一支注射器朝绮妍扎去。绮妍吓了一跳,倒退几步堪堪避过。服务员毫不迟疑地继续追击,身手利落得根本就是业内人士。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科洛已经踢开椅子大步冲上去。然而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在场的其他六个客人。
刚才坐在旁边几张桌子边上的三男三女齐刷刷地站起身跑过去抓住了绮妍,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她的四肢都被死死拉住,动弹不得。那个服务员扯起她的袖子,把注射器扎进她上臂的静脉,然后慢慢推动芯杆,把一管透明的液体注入她的体内。
绮妍很快不挣扎了。抓住她的六人立刻散开。两个男人抬着她的身体朝一直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厢式车走去。服务员开始打电话报告情况。剩下的几人若无其事地回到原来的位置。这起混乱从开始到结束甚至不到一分钟。
“完成……活捉……”我依稀听到服务员这么说道。
显然那些人看不到我们,支开廉叔之后以为现场只剩下了绮妍和他们自己。我看了一眼科洛,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有震惊,愤怒,以及恐惧。
我正准备问她现在怎么办。廉叔拿着毛巾从后厨出来了,看到的是那辆打开后车门的黑色厢式车,和正把绮妍的身体往里抬的男人。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后跟着他一起出来的男服务员一记手刀敲在他的后颈上。他立刻倒下,不省人事。
“怎么办,被他看见了,”另一个服务员过来说,“要一起带走吗?”
手刀男笑笑,朝理应看不见的我们望了一眼。
“只要他不记得看到过就行了,”手刀男说,“交给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吧。”
服务员狐疑地顺着他的眼神朝我们看来,然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手刀男拍了两下手,对在场的人道:“任务结束,收工。”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仪器,按了两下按钮,周身立刻绽放出耀眼的银色光芒。其他人也像他一样地做了。光芒散去的时候,咖啡厅里只剩下了我和科洛,以及昏迷不醒的廉叔。
我突然想起来,在遇到科洛的前一天晚上,我在窗外见过的银色人形,似乎就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