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月,阿江出院了,转回到家里休养。然而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是跟爷爷辞职。
“本来小王说要走的时候我还想走吧走吧,反正阿江快回来了,他一个顶你两个。结果现在阿江也要走了!他们说好的么!我的菜园子谁来管啊!”爷爷在电话里这样抱怨道,“现在上哪去找愿意种地的年轻大学生啊!”
“他可能找到别的想做的事了吧,”我说,“毕竟还这么年轻。”
“这倒是,总得出去见见世面,”爷爷说,“然后才会后悔辞掉了这份工作。”
大方点好吗,爷爷。
我想阿江这一次要过上新的生活了,真是棒,希望他能好好的。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阿江的电话。
“你上次为什么不把那个四叶草的事告诉我!”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啊?你说啥?”这声音又大又凶。我以为我看错了,放下手机看看,确实是阿江的号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在替莎莎倒霉啊小诚,”阿江急得快哭了,“她今天又把那东西拿走了,说是有一个很重要的面试!”
“……她把那个坠子拿走了?”
“是啊,她一直没找到新工作,整个人都闷得不行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面试机会,我说你要不把再那个挂坠带上吧,就当加点运气……我说怎么一开始她拒绝了呢,脸色还挺难看……”
“等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就刚刚啊!”阿江说,“她刚出门,小王来电话了,告诉我四叶草的事,还说听说我也辞职了,正好可以自己拿来用,万一碰上好运气了呢。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叶草是这回事了?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
什么情况?阿江那个辞职的同事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不过眼下没时间管这些。
“你说,她要是过了面试,我是不是又要出事了啊!到头来全世界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莎莎去的哪里面试你知道吗?”我打断阿江的报怨问道。他一愣,说了个公司名字。
幸好又是我家的。
我马上喊了司机备车。那家公司离我家有点远,没时间耽搁了,我要在莎莎见到HR之前把她拦下。廉叔看我急匆匆地要出门,刚要说话,我抢先一步开口:“廉叔,我去救人!”
廉叔点点头:“那我替你向学校请假。”
廉叔真棒!
然而万万没想到,遇上早高峰堵车了。
时间是上午8:40,离那家公司少说还有半小时的路,塞在面前的车队却像死了一样,根本看不出有在动弹的痕迹。我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阿江又来了好几个电话,我只能安慰他,让他在家待着,哪儿都别去。
“我看您要不坐地铁去吧,”司机突然说,“总比在这傻等快。”
……司机叔叔真棒!
童其诚,正在赶时间的17岁少年,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了夏天早高峰时间的地铁的可怕。
我想要收回那句“司机叔叔真棒”,这是一条被挤成S型的感想。
在我似乎听到自己的肺泡被挤破的啪啪声的瞬间,地铁到站了。我被人流冲出车厢,冲出出口,感觉自己像一截在下水道随波逐流的屎;全身都是别人的汗臭味。
不对,没时间管这个了!我看了一眼路边的指示牌,离那家公司还有步行15分钟左右的距离。我想都不想,撒腿狂奔。
希望莎莎的鞋带突然散了,希望莎莎没赶上电梯,希望莎莎面试前去补妆了……总之希望莎莎尽可能地被耽误时间,千万要等到我去阻止她!
然而被耽误时间的好像是我。
我刚出了地铁站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从拐角闪出来的人,被猛地弹开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哦,对不起啊。”那人过来拉我。我一边揉屁股一边站起来,抬头一看,撞到的人是阿江那个姓王的同事。
他也认出我来了,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是你啊,你怎么在这?不用上学吗?哦对,反正是有钱人。”
“嗯嗯,是啊,我有事先走了。”我忙着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把我死死抓住了。
“急什么,还没吃早饭吧?走走走,哥请你吃早点。”他不由分说地拖着我就走。我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看起来不比阿江壮实多少,力气却奇大。
“……你是‘他们’的人。”我突然明白了。爷爷菜园里的诡异杂草,在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把真相告诉阿江,现在又来阻止我去找莎莎;一个个点都连起来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笑笑:“你就陪我吃个早饭,等那姑娘面试完了,我就放你走。”说着,他拖着我过了马路。
“你们干嘛就盯上阿江了?那个草也是你带进来的吧!”
“谁说我们就盯上阿江,”他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你,还有那个外国人,你们接触四叶草以后发生的事我们可都有记录,哪怕是你踩香蕉皮这种事我们都是要存档上报的。只是眼下,实验样本还很不够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在路上大声地说。路人纷纷侧目,然而很快又各自走了。一天里最着急的时间,连提着菜篮子的大妈都不会多看我们一眼。
“我们?怎么,你想了解我们然后让你爸爸投资吗?我看没必要了,我们的产业可比你家大多了。”他笑笑说,脚步却没有停下。
可恶,要是在这里被他拖走了,别说不让莎莎面试,可能等他吃完早饭,莎莎都直接上岗报到了。可是我根本挣脱不开,也没办法让他停下。看上去是个弱鸡实际上也是个弱鸡的我只能像只弱鸡一样被他提着走。
说好的沉睡的超能力呢!这种时候不觉醒更待何时!
拖着我大步往前走的人突然停下了。
后来想想,我的能力可能是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马上能召唤出从天而降的神队友,就像随身携带六个精灵球的小智。
就决定是你了,魔术师!
当然我是看清了站在面前的男人之后才会这么想的。
金发碧眼大长腿的魔术师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人行道中间,表演他的街头魔术;还是那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表情,只是帅得有点gay。边上围观叫好的观众把人行道给堵上了,不能再往前走。
“……也行吧,”抓住我的人看看我说,“虽然我确实没吃早饭,不过你陪我看一会儿魔术,结果也是一样的,只要让那个姑娘顺利过了面试就行。”
虽然想不通按照梅林明星魔术师的身份,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跟街头卖艺差不多的事,但是既然遇上了,我总得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我深吸一口气,晢时抛却了羞耻心,站在观众堆里伸长脖子大喊一声:“救我啊魔术师先生!我被坏人抓住了!”
“嗯?刚才那位朋友说什么?”梅林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装模作样地皱起眉毛拢起耳朵。
“救我啊梅林!”
“好的好的,别嚷了,让你来做嘉宾还不行吗。”梅林迈开大长腿走过来,分开人群,一把抓住了……拖着我的男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和我扯开,然后把他拉到人群中间。
我使劲挣扎都挣不开的铁钳一样的大手,居然被他轻轻一扯就松开了。
大概是这变数来得太突然,那男人一脸懵了的样子。然后梅林又拿出了他那套吸眼球的本事,各种花招各种噱头,让已经被他唬住了的男人配合他顺利地把表演继续了下去。
不对不对,没时间看这个了,我得马上去找莎莎。
我赶到公司大楼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希望面试还没有开始,至少至少,还没有轮到莎莎。一楼大厅的前台小姐见我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还想来拦我,对不起你级别太低让你们经理来跟我谈谈——不对我也没时间跟你们经理谈谈了!
我一路冲到电梯口,看了下指示牌;人力资源部在4楼,但是不知道面试地点是在哪。两台电梯现在分别在8楼和9楼停着,还不如直接爬楼梯。
感觉自己今天一天的运动量简直能抵上过去一星期。
我一步两阶地爬上四楼,气喘如牛;脑门上的汗已经快流进眼睛里了。都说日剧男主角的必备功课是跑步姿势必须好看,因为剧里会有很多跑步的镜头;那我刚才这一路……还、还好看吗?
我擦掉脸上的汗,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走到走廊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在窗下。合身的藏青色西服套装,黑色高跟鞋,脑后束起的马尾;她豆芽似地垂着头,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
“莎莎?”我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看到是我,有些不明白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在这儿干嘛,”她说,“学校没课吗?”
“……你的面试……怎么样了?”我问。
莎莎一撅嘴,自嘲地笑笑说:“已经结束了,我觉得多半又是没戏咯。我这样的小应届投大公司,果然是不自量力。”
虽然有点对不起莎莎,但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对,之前那次也是面试失败之后才收到星探名片的,不能放松警惕!
“为什么觉得自己没戏呢,又被HR为难了吗?”我问。
“面试官问我,眼下有没有什么想实现的心愿,”莎莎转向窗外,“我第一反应就是,希望我的男朋友能尽快康复。然后她的表情……就很微妙了。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答案太扯了,就算被刷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莎莎又笑了一下,抬手拢了拢头发。
她腕上的手链一晃而过。不知是不是我看错,手链上悬的似乎是一颗水晶。
看到我一直盯着她的手腕,莎莎也抬手看了一下——手链上的坠子清亮透明,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情况?
莎莎取下了坠子。原本包络着四叶草的胶块里只剩下叶脉留下的淡淡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她说了心愿是希望男朋友能尽快康复吧,”朱利乌斯说,“然后四叶草就为她实现了,但这心愿的对象又正好是提供运气的‘债主’,因果之间相互冲突抵消,所以四叶草也消失了——说起来,你那位朋友情况如何了?”
“倒是恢复得挺快的,他说之后想和莎莎一起去她的家乡找工作,两人一起努力,”我说,“不过我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好像有些遗憾?”
“从天而降的幸运,自己一次都没感受过,反而落得一身的伤,多少有些不舒服吧。”朱利乌斯掩着嘴笑了。
时间是周六上午9:30,地点是高铁候车厅。尽管朱利乌斯的主治医生建议他继续静养至少半个月,他还是以“要事在身”为理由出院了,并且订好了去S市的车票。
“不过,当时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朱利乌斯转向梅林。
“‘女祭司’告诉我的,”金发碧眼的魔术师耸耸肩,“我就当还她人情咯。”
是的,皇帝陛下即将登车离开本市,然而来送行的只有我和梅林,某个已经连续下线好多章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来。
大概是害羞吧,要不就是点卡到期了,我想。不过也好,她要是来了,就该换我不自在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不自在?
最后,我和梅林目送朱利乌斯上了车。梅林用很gay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看得我心里发毛。
“再次为我错认你是‘fool’的事向你道歉,童其诚先生。”
他微微欠身,对我行了一个很标准的英式道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