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曾经说过,从喝醉了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东西,一个标点都不能信。
从背景音判断,说这话时阿姨的所在地是地下搏击馆……的观众席。然而想必此刻在我家沙发上的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说过这样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什么?他已经结婚了?!”阿姨手一抖就撕掉了那本心爱的限量版小花仙手帐。
“嗯……是啊。”我点点头,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而所幸事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阿姨在回国第二天晚上,在路边捡到一头被几个混混围住的醉酒的狐狸——当然她不知道那是狐狸——用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搏击术三两下赶跑混混之后她和狐狸坐在路边开始谈人生,谈理想,相谈甚欢。狐狸告诉她自己是X中的物理老师,她告诉狐狸自己是X中学生的阿姨;然后两人相忘于江湖。
据我所知醉酒状态的吴老师的语言风格似乎是干嚼樟脑丸味儿的……原来阿姨吃的是这一套啊。话又说回来幸好吴老师在外面喝醉的时候不会长出耳朵尾巴,不然恐怕已经变成阿姨的围脖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喝醉了的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尤其是长得帅的!”哦,她想起来了。
“不过他也没告诉你自己是单身吧?”我说,其实不还是自己想太多吗。
“所以我这不是……去你们学校想看看情况嘛……”阿姨低头对起了手指,然后又猛地抬头拍了一下我的脑门,“不对,我去你们学校是为了给你送便当!”
对不起啊火鸡腿,我没想到你背负着这么沉重的使命。
童其诚,觉得大人的世界各种意义上都十分可怕的17岁,此刻正在上学的路上蹒跚向前。
为什么是蹒跚?因为为了掩饰自己的自作多情被我知道的尴尬的阿姨昨天硬拉着我打了3小时的壁球,从晚上七点到十点;理由是我还在发育,多运动才能长高个。
此刻我感觉自己是一块会走路的布丁,腿是两挂煮太久的面条,软绵绵地迈出去一步,浑身都颤个不停。
这时手机响了。怎么办?我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了啊。
我慢慢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来,还没看清屏幕,被迎面走来的人轻轻擦了下肩膀,手就一哆嗦,把手机往边上甩出去几步远。
啊,还要走过去弯腰捡起来啊,好累啊没有力气了,算了不要了吧,放学再去买一只。
我才转身准备继续走,身后就传来一个很久没听见但也不是太想念的声音。
“你掉的是金手机,银手机,还是这只全球限量镶钻土豪金?”
“都不是,我没有那么俗气的东西。”我看了她一眼,自己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只用了一年多的旧手机,黑色64G。
许久不见的占卜师站在我面前,双手揣兜,拦住去路。还是从头到脚一身黑的打扮,还是及腰的黑长直,还是从我头顶以上俯落的视线。
“干嘛啦,你充完点卡了吗。”我想尽可能说得酷一点,但是实在有气无力。
“啊?什么点卡?”
“……没事,我去上学了。”我绕过她接着往前走。她没有拦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开心,看到她就不开心。不是让我不要再去找“他们”吗,自己又来做什么?哼,不高兴,宝宝有情绪了。
宝宝的情绪一直酝酿发酵到上午第二节的物理课,吴老师进门的一瞬间,我想起一些更重要的事了。
刚才的手机响是来了一条消息提示,我关注的学校论坛上的那个“SomeOne”,他又发新帖子了。
新帖子的标题是“揭秘!狐狸老师真面目大竞猜”。前面好多段都是乱七八糟的传闻集合,还有一些毫不相关的恐怖片配图,一直到最后一段他终于上了点干货:据楼主听说,目前在学生中呼声最高的某老师其实并不如我们所期待,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真真实实的人类;但是不要灰心不要失望,因为又据楼主听说,某W姓老师反倒各种可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出狐狸尾巴喔~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跟湾湾那种八卦小报记者似的,好想打他。“据楼主听说”,到底是听谁说的?结果他自己也是个二道情报贩子吗?
不过,得提醒吴老师小心一点倒是真的,虽然现在教数学的王老师替他吸引了大部分注意。
我突然想到一伙人,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他们是最有可能插手这件事的。不管是为了捉住吴老师,还是收集什么奇奇怪怪的实验数据,弄本学生证或者用黑科技绕过后台注册一个账号发帖,弄得人心惶惶的,怎么看都很像是他们的风格。
这样的话,吴老师更要小心了。
“什么?原来那个狐狸老师是在说我吗?”传达了这样的意思之后,38岁的女高中生大吃一惊道。
我说别人也就罢了,你自己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吗。
“哦,可能是因为我已经觉得自己是个人了吧,”吴老师说,“毕竟已经六七百年没人指着我鼻子说你这个狐狸精了。”
……你真应该去见见一个不说人话的占——嗯,算了。
在我告诉他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之后,真实年龄不知道是多少岁的女高中生在办公室里给我讲了他和吴太太的故事。
那一年,天很蓝,水很清,几百年来不停地变换着不同的外形和身份的狐狸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姑娘,茫茫人海不期而遇。她像初春的寒风里绽开的花苞一样鲜嫩羞涩,像秋夜的月光下凝结的露珠一样安静纯美。当时的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未来的妻子,正是这个姑娘,的同学。
“……那你讲那么多无关的人干嘛?”
“哦,我只是觉得她真的很漂亮,但没说我喜欢她啊,”吴老师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是喜欢丽萨,虽然她生气起来有点可怕。”
吴老师说,他和吴太太恋爱八年才结婚;虽然八年对他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对人类女孩子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了,所以他很不明白,这个姑娘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就是不嫁给自己。
“……我能打你吗?”
“真的呀,我之前的那些……不管男女,都是寻死觅活地非要跟我在一起,拦都拦不住,”吴老师说,“只有丽萨拒绝了我好多次。我开始还以为她是害羞,但是她说,她跟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
“所以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人到底是要干嘛,但如果只是冲着我的话,我倒不是很怕。毕竟活这么久了,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几百岁的女高中生突然认真了起来,“但不能伤害到丽萨。”
吴老师,虽然人类女性说的“安全感”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但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当然一码归一码,这不代表我能理解并认同你喝醉之后四处放电甚至殃及我阿姨的行为,而且我大概也明白当初李优诺会喜欢你的原因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那个“SomeOne”到底是谁。
那个ID目前为止只发了两个帖子,一个最初的七不思议怪谈帖,一个刚刚发的狐狸老师身份猜测帖。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如果是为了让大家一起找出狐狸老师的身份,可是他显然已经知道是谁了;如果只是想吓唬一下吴老师,再顺便吓唬一下学生……那好像谁也没被吓唬到。
第一个怪谈帖虽然传播得很广,但是大家都只是新鲜了几天而已;猜了一星期的狐狸老师,也就把这事给忘了,毕竟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哪有实打实的考试作业来得重要。“SomeOne”大概也是发现热度快要过去了,又赶紧发了第二个帖子,直接给出了姓氏首字母。目前看起来是让这个话题再次火了起来,但是能持续多久就不知道了。
最关键的是,他是从哪儿知道这回事的?
几百岁的女高中生信誓旦旦地说看到他那副样子的学生只有我,我想他也不至于蠢到在学校里喝酒变身;而在外面遇到他喝醉的阿姨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个形态。可见这个人蠢归蠢,对于原则性的问题还是很有数的。
那么见过他的狐狸形态的人除了我,就只有……吴太太?
呜啊……如果真是这个发展的话,感觉有点可怕得不行了呢。算了还是不要想了,信息量太大下次再说吧,都放学了,今天先回家。
17岁少年童其诚背着书包拖着还没从三小时壁球的摧残中恢复的残体走在回家的路上,心灵也是一样的疲惫。
爷爷曾经说过,当你认真地思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不,爷爷,我完全没有思念过这个人哪怕一秒钟,我也根本不想见到他啊!
为什么手刀男会在校门口发传单啦!
“啊,被你看到这副样子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啊。”他看到是我,冲我笑笑。我们很熟吗?没记错的话上上个单元他好像还让自己手下揍我?
“这件事果然是你们在捣鬼!”我冲上去揪着他的领子。但手臂酸痛得没有半点力气,所以在旁人眼中我可能是在用小粉拳捶他。
“这件事?哪件事?”手刀男一巴掌拍掉我的小粉拳,很奇怪地反问了一句。
“别装糊涂!我不会让你抓走吴老师的!”周围路过的学生有些多了起来,我尽量压低了嗓子说。
“哦,你说你们学校那只狐狸啊,”手刀男恍然大悟地笑了,“你觉得光这个城市里,就有多少和他一样的狐狸?狐狸精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现在那么多劈腿出轨的,你不会以为都是人类间的真爱吧?我们可不是社区大妈,有管这些的闲工夫。”
“至少得是‘珍稀’以上的,才能让上面批下条来,”他又露出那副恶心的笑容了,“而且,我们真的要动手的话,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吗?”
“……那你在这干嘛?”
手刀男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发传单啊。”
他塞给我一张,又去招呼别人了。
传单上印着的是平平无奇的超市促销广告,买一送一全场三折起,不懂有什么必要让他来这儿发;毕竟他看上去还是个小干部。不过既然是他们在做的事,肯定有阴谋!
果然,传单上印的日期,是9月31号。
——所以说有什么必要啦!骗骗社区大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