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占卜师转头看着我。
“好听吗?”
“……我觉得,有点冷。”这已经不是好不好听的问题了吧。我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猜测和情节,并排列出各种委婉到大概不会被杀的提问方式,最后思忖再三,我选择闭嘴。
“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要说。”科洛反而开口了。
我想了:“喔……朱利乌斯他还好吗……”应该没有被雪藏起尸体吧。
毫不意外的,科洛脸上一红:“关你屁事。”
是是是,关我屁事。
这时候已经快6点了,天已经全黑,路上的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出来过圣诞的情侣和小家庭;大人拉着小孩或者大人拉着大人,有说有笑地走着。科洛看一眼时间,收起了摊子。
“现在就走了吗,回去过圣诞?”我问。
科洛很奇怪地反问了一句:“回哪里?”
“……娜娜的面包店?”
科洛歪嘴笑了笑:“其实娜娜并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让她这么以为罢了。”
原来那天她说的是真的啊……“把陌生人当成挚友,把曾经的伙伴当成路人,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也就是说,她在这个城市根本不存在什么可以投奔的朋友?
“平时就给她们添了很多麻烦,所以像这样的节日,就不去打扰她们了,”科洛说,“反正我也不过什么洋节。”
“那你今晚怎么办?”
科洛伸手往口袋里一揣,掏出一张电影票:“通宵电影。”
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微微带笑,好像拿着的是城堡舞会的邀请函。我扫了一眼电影票上的名字,似乎是那天那部剧情碎得捞不起来的爱情片。
“你不怕牙疼了吗?”我说。
“有什么办法,只有这部片子啊。”科洛不置可否地一耸肩,转身挥手走了。
我看着她黑衣的身影慢慢融进那些欢天喜地的路人中间,像一滴墨汁化在清水里。
我家其实并没有过这类洋节的习惯,所以今天晚上也和平时无异。只是爸爸妈妈有应酬,要去几个圣诞酒会晚宴之类的露个脸。一个人吃了晚饭后我就回去自己房间,做了一点作业意思意思,然后玩着手机发起了呆。
不知道孙木兰和王琰今天有没有见面。
不知道几百岁的女高中生能不能收到我的礼物。
不知道娜娜她们一起庆祝的时候会不会想起科洛。
不知道那个一个人去看通宵电影的占卜师现在是不是被爱情电影甜倒了牙。
过了十一点,手机就开始闹腾起来,各种祝福短信一条接一条,基本都是群发那一套;反正是个节日就能拿来刷好感度,人家随便发发,我也随便看看。
我刷了一下朋友圈,在一溜圣诞树圣诞袜还有蛋糕烛光里,看到孙木兰发了几张照片。也是圣诞树圣诞袜和小彩灯,还有几个戴着圣诞帽挥着荧光棒凑在一起咧嘴笑的同学。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有王琰。
我又假装看懂地回了一个微笑的太阳。
过了好一会儿,都快要12点的时候,孙木兰发来了信息。
“你还真的有超能力呀(微笑)(微笑)”。
我回了一张大笑的脸。
孙木兰没有再回复。12点刚过,她发了一张新图:两只紧握的手,一大一小,边上还贴了一大堆女孩子喜欢的花花绿绿的贴纸;配的表情是两张微笑的脸。
喔,看起来不错呀。
不知道那个占卜师这会儿在电影院里有没有被边上的情侣烦死。不过再想想,情侣也不会在平安夜看什么通宵电影吧。说不定今晚的放映厅就剩下三三两两一样境遇的可怜虫,蹭着电影院的暖气和软椅渡过这个身心都冷的冬夜。
“不过你看起来也不觉得暖和呀。”烦人的狮子又说话了。
“是吗是吗,”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对了,你早上说的有人吃掉了雨云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斯芬克斯说,“但我可以肯定那是有人故意的,因为只有这个城市的雨云被吃掉了,就像一个大蛋糕中间缺了一块,边上却都是好好的。”
能不要三句话不离食物吗。
不管怎样,这个吃掉雨云的家伙算是帮了我一个忙——还帮了王琰和孙木兰一个大忙。
童其诚,刚刚在平安夜感觉人间处处有真情的18岁,次日就觉得应该改成人间处处有惊吓。
我一推开“某人的面包店”的门,第一眼看到的最大冲击不是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暴走族爷们,不是被扮成小驯鹿的娜娜的女儿,不是给自己弄了一身仙女教母打扮的娜娜,也不是被迫穿上圣诞短裙戴上圣诞帽的光溜溜地露着大长腿的占卜师。
而是正在抢购大酬宾的圣诞蛋糕的手刀男。
我一个原地向后转就要出门,身后却传来一声还算热情的招呼。
“哟,你来了啊,”手刀男说,声音里居然带着笑意,“不过来晚了,这里的蛋糕被我包圆了。”
什么情况?他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了?
“快、快走呀,他会抓我的。”斯芬克斯着急地说。
我略略转身瞄了一眼,手刀男完全不着急的样子,还在往小托盘里堆蛋糕。科洛穿了一身红彤彤的圣诞小短裙,臭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手里是另一个堆满蛋糕的小托盘,看起来也是手刀男的。我看到她的胸口戴了一个像是珍珠贝材质的白玫瑰胸针。
我不过稍微多站了一会儿,手刀男又笑了笑说:“我就等着圣诞夜过完,圣诞蛋糕打折呢。一大早就来等着开门果然是对的。”
没有人问你这个。
“没事的小兄弟,”娜娜笑笑说,“你要买的话,一会儿可以再做。”
我也不关心这个。
手刀男把最后一个蛋糕放到托盘里之后,端着托盘去了柜台。科洛跟在他后面,感觉随时会把手里的蛋糕拍他脸上。手刀男结了账,提着满满当当的两大袋子出门了。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袋子。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被他飞快地抓住了右手。
“圣诞快乐。”手刀男笑了笑,往我右手里塞了一个杯子蛋糕。
“……我可不会被这点小恩小惠收买的哦。”我说。开玩笑,身为富三代还会差这一个蛋糕吗。
手刀男有些不明白地眨眨眼,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是在惦记斯芬克斯的事吧?那事暂时被撤回了。只要你别找什么新的麻烦,我们就不会来找你麻烦。”
他又恶心地笑着走了。哼,吃那么多蛋糕,祝你血糖爆表。
然而我听到斯芬克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是你朋友吗?”娜娜在柜台后面问道。
“不,是仇人,”科洛抢先一步回答道,“每天都在绞尽脑汁怎么弄死对方的仇人。”
……倒也没严重到那地步。
我逗了逗娜娜的女儿,给他们留下一点小礼物就准备走了。科洛站在货架边上,脚尖划着圈,低头看着手机,时不时吃吃地笑。我看她暂时没空顾我。
不过,一直看惯了她浑身上下黑得分不清哪里是头发哪里是衣服的造型,突然换了一身明艳艳的大红色,红衣白肤黑发,还是挺、挺、挺好看的……
“你昨晚就在电影院里过夜的吗?”我问。
科洛“嗯”了一声,还是看着手机。
“胸针很好看呀。”我说。
科洛“唰”地转过头来。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她笑得跟眼睛被缝起来似的。
“你要是昨晚回来吃饭的话,早就能拿到了,”娜娜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有个国际邮包,你就把电话挂了,着什么急啊。”
科洛撅着嘴笑,仿佛浑身噗滋滋地长出一大堆粉红色的棉花糖。
我想我就不用问这个是谁送的了。
阿姨曾经说过,女孩子不舍得戴的首饰,可能是很贵重的,但是女孩子一直戴着的首饰,肯定是很喜欢的。
我差不多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在我看到科洛戴着那个白玫瑰胸针的第五天。
时间是周二下午放学后,地点是寒风凛冽的户外小公园。
“你不喜欢那副手套吗?”我扯了一堆开场白之后,终于问道。
“哦,那个啊,也不是不喜欢啦,”科洛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说,“只是跟我今天的衣服不太搭配。”
哼,早知道我就送套……不对,早知道我就不送了。
我假装没听见斯芬克斯这会儿连珠炮似的提问,冷静地生起了闷气。然而还没气多久,就来了一个客人。
王琰一步一拖地走到科洛面前,拉开椅子坐下。我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袜子——今天他穿的高帮鞋,看不到。
他坐下之后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盯着桌子。科洛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手机。终于先憋不住的人开口了。
“他们这是在干嘛?”斯芬克斯问。
“这是成年人之间的无聊行为,简单来说就是怄气。”我说。
“原来是这样,我记住了。”
王琰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深吸了一口气,正对着科洛道:“我有问题需要你的帮助,真心的。”
科洛冷笑一声:“反正我说话难听得要死,还没有男朋友,怎么能给你做恋爱参谋。”说着摸了一下胸针。
人家还没说什么问题呢,你就认定人家是来问恋爱问题的吗……何况他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然而王琰双手一合,高于头顶。
“对不起,我上次是胡说的!请你……请您务必要帮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