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里……有妖怪。”王琰说。
“这句话你几天前已经说过了,”科洛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说,“最近还有在下雨吗?”
王琰又咬了咬嘴唇,在科洛不耐烦之前开了口:“下雨那件事……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了,所以我今天才会来找你。”
科洛放下了手机。
“之前和我告白的那个学妹她……说她自己能够呼风唤雨。”
王琰从他的角度讲了那个我熟悉的故事。开始无非是留意到新社员里的小学妹,几次接触后发现确实是个好姑娘;然而这时候已经被突发降雨弄得烦躁不安的站长根本没心情去管什么“那个妹子好像一直在看你啊”,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挽回自己和气象站的声誉——虽然大部分人都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
“我一个哥们也安慰我说,下雨就下雨吧,世界上哪个气象站能一辈子0误报呢,何况只是大学的学生社团,”王琰说,“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明明三年了都没出过差错,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呢?之前也有好多次,数据上看起来不一定会是晴天,但我说晴,第二天就晴了。还有人说我是不是晴天娃娃呢……”
“这部分剧情可以快进吗?”科洛说,食指开始敲打桌面。
“哦……就是前两天,平安夜的时候……我、我和学妹正式交往了……”王琰的眼神四下闪烁起来——有这么害羞么?
“然后她告诉我说,她能够……控制天气。凡是她哭的时候就会下雨,军训下雨也是因为她被教官训哭了……”
“这不是很好吗?你已经知道突然下雨的原因了,而且还是自己的女朋友,只要不让她哭就行了呀。”科洛说。
“可是……她是不是妖怪啊?”王琰的眼神不飘了,这一次直直地望向科洛,“一哭就下雨,那我不是得成天哄着她?还不能让她看什么悲剧电影悲情小说?而且我可是超烦那几天的降雨,事到如今告诉我全是她搞的?”
“可是反过来想的话,你的预报不是又能准了吗,”科洛说,“以前你是说晴就晴,现在你可以说雨就雨了呀,只要嗷——”
我没忍住掐了一把她的胳膊。她“嗷”地把后面半句话咽下去了。
不过王琰已经明白了。
“这样……不太好吧,”他皱着眉头说,“而且我的脾气本身就不好,万一……说到底,她是不是人啊?人类能这样说下雨就下雨吗?她不会是什么妖怪化成人形吧?我要是成天惹她不高兴了,她不会杀了我吧?”
从他说到第二句起,科洛就闭上眼睛双手环抱,看起来没有多大耐心了。王琰说完,科洛睁开一只眼睛:“那么说了半天,你想问的问题是什么呢?你的女朋友会不会是妖怪?”
王琰难得很快就点了点头。
科洛又把那只眼睛闭上了:“你好烦啊,快走吧。”
我觉得她最近可能不太差钱。
“我真是有点看不起你,”科洛说,“一开始喜欢人家又不敢承认,现在交往了又担心她不是人。你这男人也太婆婆妈妈了,还惦记人家哭鼻子破了你的记录。她不过是有点招雨,你就把她当成妖怪,你就不觉得自己说晴天就晴天更像妖怪吗?哪怕是国家级的气象站也没有这么准吧。”
然后不差钱的占卜师就把王琰赶走了。
“他会不会是你之前说过的‘晴天体质’?”我问道。确实,今天被王琰自己一说更觉得奇怪了,就算数据上看起来不像晴天,但是他说是晴天的话,第二天就必然放晴——这比晴天娃娃还灵验啊。
“体质和性格是会互相影响的,你说的那个下雨妹,看起来应该也跟梅雨季里晾不干的衣服似的吧,”科洛说,“反正我才不信这个没胆的家伙会是走到哪里哪里放晴的太阳公公呢。”
话虽如此,可是换了是以前的我,突然蹦出一个姑娘来说自己能呼风唤雨,我多半也会把她当成妖怪吧。
我突然想起斯芬克斯说,有人把这个城市上空的雨云吃掉了,就像蛋糕中间缺了一块。我想跟科洛讨论一下这个事,但是她又看着手机傻笑了。
算啦,反正也是关她屁事。
那天晚上,孙木兰在朋友圈里发了一个下雨的表情,后面跟了一把雨伞。这一次,我不敢假装看懂了。
又过了几天,元旦就来了。真是有点不开心,一年说过就过去,就像才抓到一条鱼的脑袋,它就“刺溜”地从指缝里滑走了。想想离高中毕业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六个月,顿时有种躺在床上被下了病危通知单的感觉。
我怕的倒不是考试,怕的是……不知道这六个月之后,路会通往哪里。
毕业之后我是必然不会留在这个城市了,但不管去了哪儿,多半是再见不到这里的朋友们。虽然说着现在通讯这么方便,只是毕个业而已,分离又不是永别;但大家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再是今天的这个人了。
这就是奶奶说的一期一会。与当下相逢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新年第一天的太阳透过窗户落到我床上的这一刻,也不会再有完全相同的第二次。
不知道那个占卜师,在来到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我一期一会所见到的她,在这个相交点之前和之后是不是会和当下一样,蛮横、高傲,张嘴说不出一句好话,光用眼神就能吓哭小孩;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守望似地摆着那个可疑的小摊;不知道她还要多久才能攒够想要的钱,虽然我也不知道她攒钱是为了干嘛。
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斯芬克斯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哈欠:“你还说我是十万个为什么,我看你才是十万个不知道。”
“我们人类的情绪很复杂的,你不是人,你不懂。”
“对呀,我不懂的事我不是直接问了嘛,”斯芬克斯说,“你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不问呢?又怕被打吗?”
“……说了你不是人,你不懂。”
时间是1月1日早晨8点23分,我又辜负了假日之神的款待,醒了个大早,自己也觉得自己很闲地和小狮子斗起了嘴;觉得赖够了放假的份的床之后,慢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了楼。
客厅桌子上放着几张明信片,虽然不多,但有点稀奇。给爸爸妈妈的贺年明信片都是寄去公司的,他们不会留下家庭地址,那这些明信片又是哪来的?
“都是给你的。”廉叔说。
诶?
我拿过来一张张地细看,在新的一年第一天上午的心情更复杂了。
拿到的第一张上面有个鲜红的大唇印。我看了一下邮戳,是从国外寄来的;我想多半是阿姨——收到带唇印的明信片只有可能是自己亲阿姨寄的,也是有点悲哀。
第二张是挺普通的邮政明信片,可以凭序列号兑奖;收件人地址原来写的是爷爷家,大概是刚刚转送到这里的。我一看就知道是阿江寄来的,因为他署名了。
阿江在旁边的空白栏里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近况。他在莎莎家乡找了一份工作,收入不高,但是工作时间很稳定,也不算太忙;莎莎正在努力准备公务员考试。虽然没有幸运加持了,可考试是少数几件只要努力就能马上有收获的事之一,所以我想应该能等着阿江来报告好消息了。
话又说回来,这张明信片能中奖吗?
再下一张是手绘的明信片,字体圆滚滚的,十分少女。我竟想不出认识的人里有谁会写这么……可爱的字。翻到背面之后差不多就恍然大悟了。
明信片背面用水彩笔画了一幅画,线条歪歪扭扭的,作者应该不超过5岁。画上有一匹长着角和翅膀的马;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粉色短裙,翘着两根朝天马尾辫,手里拿着星星魔棒的女孩子。女孩子的另一只手里挽着一个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双马尾的小女孩子。两人咧着大嘴冲我笑。头顶是彩虹脚下是草地,独角兽的眼睛也用黑笔画成了两道弯弯的细线,看起来很开心。
最后一张没有寄件人署名也没有收件人地址,只是写了我的名字,不知道是怎么寄来的。暗黄色的牛皮纸明信片上除了“童其诚”和“祝好”两行工工整整的小楷之外再没有别的内容。我翻到背面,看到角落里有一只小小的像水印一样浮在纸面上的千纸鹤。花纹我很熟悉,是J国大师手作的千代纸。
看来他是收到礼物了。我还以为他的字也会像女高中生呢。
这时手机一震,新邮件的提示来了。我打开一看,是一封十分花哨的电子贺卡,满屏乱飘的雪花下面是几排根本认不出来的英文花体字,似乎是手写。我跳过那些就算不是花体我也根本看不懂的英文,看到落款是Merlin。
啊哈,看来我已经升级成魔术师的网友了。
“占卜师小姐没有给你寄明信片。”斯芬克斯说,陈述句。
“很正常啊,”我说,“她本来就是个不懂礼貌的家伙,而且她应该也不知道我的地址。”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不知道身在哪里,不知道给我寄明信片的人,还会不会是今年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