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其诚,不愿放弃希望的18岁,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朝小姑娘横冲过去的卡车的时候,会脱口而出那只神兽的名字。
最后一个音节从我口中吐出的瞬间,金色的羽毛从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下,就像我捡到斯芬克斯那天一样。视野所及的万物都在这片光芒中静止了。展翅的小鸟,飘落的树叶,棉花糖机里飞旋的糖浆……在我所能看到的世界里,除我之外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转头看看边上的占卜师,她的脸上还保持着看到卡车那一刻的惊慌。
“为什么你先前不告诉我你还有这个能力?”我问斯芬克斯。
“你没有问,我以为你知道嘛,”那个声音没脸没皮地说,“而且……也不是每次说停就能停的。”
……也对,这才像是我知道的小狮子。
我朝马路中间的红斗篷跑了过去。小呆毛圆溜溜的眼睛使劲地睁着,放大的瞳孔里映出卡车的车灯,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保护自己。我刚要伸手把她抱起来,突然发现她的身上覆盖着一些闪闪发亮的银色丝线。
我伸手扯了几下,丝线非常结实,根本扯不开也扯不断。这些丝线似乎正在把她缠绕包裹起来,只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暂停了。
“这是什么?”我问斯芬克斯,然而它也同时问了我同样的话。
“……哦,好像是虫茧的丝。”斯芬克斯为了挽回尴尬似地说了一句。
我顺着呆毛妹妹身上的丝看去。银光闪闪的茧丝的那一头,她的妈妈整个身体往前飞扑出来,几乎跃在了半空,拼命把双手伸向她。那些丝是从她的指尖冒出来的。
“她好像是把自己的茧解开了,用结茧的丝去保护女儿,”斯芬克斯说,“不过你快一点……我有点累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羽毛落下的速度开始变慢了。我赶紧抱着小呆毛跑到她妈妈边上,放下,又把她的妈妈扶稳了,然后小跑着回到科洛身边,原样坐好。
“好了吗?”“好了。”
耳中响起一声狮吼,羽毛消散成了金色的光点,时间又开始流动了。卡车一个急刹车,冲过了两米多才停下;人行道上的小呆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的妈妈茫茫然地缩回了手,然后猛地回过神,蹲下一把抱住了她。
虽然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我心中涌起一阵深藏功与名的欣慰感,胸前的红领巾仿佛更鲜艳了。
科洛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刚刚……怎么了?”小美看看马路上慌慌张张跳下车来检查的卡车司机,又看看对面人行道上的小呆毛,最后看着我说,“是我看错了吗?刚刚呆毛妹妹好像在卡车前面?”
“是啊,我也看到了,”我说,“一定是有正义的小伙伴把她救走了。”
小美“原来如此”地瞪大了眼睛。
第二天的课间休息,我又在走廊被陆老师叫住了。她问了我关于昨天的事。我也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她,包括我的体内有一头斯芬克斯。
陆老师皱起了眉头。
“不用担心,”我说,“这家伙对我没什么影响,而且它也还小,就算——”
“你刚才说,她解开了自己的茧,用结茧的丝去救女儿?”
喔,原来不是担心我啊。
“应该是吧,”我回忆了一下,“虽然我看不见她身上的茧,但她女儿身上一圈一圈的,确实很像虫茧的丝。”
陆老师抿了抿嘴唇:“我有些不放心她……她的茧结了十几年了,现在一下子解开的话……”
“会怎样?”
“不知道,”陆老师摇摇头,“但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会把她一直隐藏的妖怪的味道释放出来的,”斯芬克斯说,“用你们的话说,妖气冲天。”
“这你倒是很懂嘛。”
“活了几千年,妖怪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啦。”
不过,就算真的是“妖气冲天”,应该也不至于会让她的丈夫和女儿发现吧?我想一般人对“妖气”这种东西也没有那么敏感,反正我是闻不出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对她本人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她的茧是十几年来和自己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那对她来说只是累赘,”斯芬克斯说,“反正她自己都放弃了羽化这回事,茧留着也没用啊。”
是……这样的吗?
怀抱了十几年的梦想,最后成了可有可无的空壳吗?
虽然我自己说不上有什么梦想之类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对这类话题有些……敏感,可能我也需要一个能指引我前进的目标,或者单纯只是天冷,容易胡思乱想。
“陆老师有还没实现的梦想吗?”我问。
陆老师有些意外:“我?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魔法少女呀。”
差点忘了,她是个“被选中的人”。
“那现在呢?”
“现在啊……”陆老师眯起了眼睛,“希望我的家人能健康平安快乐吧。”
“你自己呢?”
陆老师又想了想,笑了:“有了孩子之后,还真的很少再注意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大概是觉得人生已经定型了吧。这么一想,我似乎也没脸说她。”
这就是呆毛妈妈说的被捆在原地吧,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回到教室之后,我又就此问题采访了白波同学,他的问答是:“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进个好专业,找份好工作,娶个好媳妇,生个好孩子。”
“然后呢?”
“然后?好好工作,努力挣钱!喜欢的东西能都自己挣钱买到!”
真是没有梦想的家伙,虽然我也没脸说他。
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才能依着梦想结个茧,然后睡一觉,化成蛹,在时机成熟之后破茧而出,展开在梦中挥动了无数次的翅膀。虽然一些人输在了破茧的阵痛,一些人输在了茧里望不到头的长夜,还有一些人的梦想还不足以让他们结成大到能把自己塞进去的茧。
而刚刚说了这一番指点江山的话的我,还是条吐不出丝的小毛虫。
虽然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领先很多人一大步了;但我还是看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所以帮我占卜一下吧,我是真的想知道将来是什么样。”
时间是当天放学后,地点是坐熟了的公园长椅旁。黑衣的占卜师轻轻叹了口气:“就算知道占卜的结果是会改变的?”
我点点头。
“你不如去找女祭司吧,”科洛说,“她能把你未来的每一天分毫不差地说出来,只要她愿意。”
那样的话……又有点没意思了;我不想得到一份像日程表一样准确精细的预言,没有留白,就没有探索的乐趣。这么一想,我也是挺事儿的。
“我只想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是往东还是往西,至于走多远,让我自己去试试吧。”我说。
科洛看了我一眼,慢慢吞吞地摸出了牌。
“那就抽一张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洗牌,然后把一整叠牌握在手里,朝我摊开。
我看着熟悉的鸭蛋青色的牌背,食指从左边点到右边,最后在中间靠左的地方选了一张。
科洛飞快地抽出了那张牌,眼睛一扫,稍稍皱了下眉。
“是什么?”我问。
然而她还没有作答,一个女人猛地撞进了我们之间。折叠小桌子都被她推倒在地,科洛手里的牌全散了。我抬头一看,是小呆毛的妈妈。
“帮我……我女儿……琤风被……”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我说,语无伦次。
为什么是看着我?
“出了什么事吗?冷静点,慢慢说。”我站起来给她让出位置。
十分钟前,她照例去接女儿回家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被接走了。她问了培训班的老师,对方告诉她,接孩子的是一个自称是琤风哥哥的年轻男人。她看琤风不哭不闹,不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就让他接了孩子走了。
太不负责了吧……老师。
“我知道昨天是你暂停了时间救了琤风,求你再帮我们一次吧!”她抓紧了我的手,紧到我都觉得痛了。
“不过现在……有线索吗?”我问。
“不要着急啊,”一直没说话的科洛突然开口了,“既然是绑架,肯定是有需要你达成的目的,犯人肯定会联络你的。”
“不着急……因为不是你的孩子你才不着急吧!”呆毛的妈妈一把松开我的手,猛地转向科洛。
她的手机响了。
她像触了电一样哆嗦着从手袋里翻出手机,划开,瞪大了眼睛。
“小朋友在我们这里玩,希望你能带着你的茧来接她。”
发信人未知,但我差不多能猜出来。
果然是因为昨天她解开了自己的茧,才让那些人发现了她的存在吗?然后带走她的女儿,作为交换的筹码。
“你看,我就说啊,犯人自己会来提条件的。”科洛说。虽然你是对的,但你能不能稍微看一下现在的气氛。
呆毛妈妈的脸上有些犹豫。
“不舍得?”科洛又没眼力地开口了,“反正你留着也没用啊。茧是为了能让你羽化才存在的,可是你一辈子都是条毛毛虫的话,那只不过是个‘差点能羽化’的纪念品,也就只能拿出来吹吹牛了。”
虽然你是对的,但你能不能稍微……
“你说得对……”呆毛的妈妈冷静下来了,“这东西对我已经没用了,琤风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就回复他们。”
“等等,”科洛伸手挡住了她的手机,“虽然你愿意交出,但是我可不想让他们如愿以偿地得到。”
她又露出想拿小弹弓打人家窗玻璃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