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他说的可能是那幅阴沉世界中微笑的红唇少女的画。作者名字似乎是“张潮”。
“你是张潮吗,”我说,“那幅画挺好的……就是感觉有些压抑。”
他挠挠头笑了:“可能我太容易被别人影响了吧,总觉得已经有了阿林这样的‘缪斯之手’了,我再琢磨什么色彩搭配,也是跟耍猴戏似的自取其辱……何况他还是我爸爸朋友的孩子,我们两家走得也挺近的。”
哦,就是传说中名为“别人家的孩子”的宿敌吧。
张潮又随便和我聊了几句,然后挥挥手离开了。
能够通过触摸来感知色彩的能力……我又忍不住往奇怪的方向想了。如果那个人在的话,说不定会一记手刀削我脑袋上,然后翻个白眼说,哪有那么多神神怪怪超能力啊,他只不过是在色感上特别有天赋而已。
是啊,毕竟比起“妖怪”和“超能力者”来,“天才”的数量大概要稍微多一些。
奶奶曾经说过,地球是圆的,所以如果绕了一大圈之后又遇上了原来的那个人也不要觉得奇怪。虽然奶奶说的有道理,但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自己选择那个再一次遇上的人。
比如我在展馆里逛了一圈再次回到蔡林呈的个人展厅,发现一幅画前站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他转过身来,让我看到我猜错了,他并不是我想到的那个人。
或者他安静地看画,不要发现我,那也是极好的。
“你家的?不错啊。”手刀男回头冲我打了个招呼。
“哦,谢谢。”我此时的心情好像回到了幼儿园,小胖子同桌把鼻涕擦在我身上之后又递了一张纸巾给我的那个瞬间。
手刀男站在那幅月夜的画前转身看我。他身后是一轮银亮的满月。盖着月光的小山坡像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透过画面仿佛能听到夜风掠过草丛的轻响。
我不自觉地就想到手刀男亮出的牌面。
“你是‘月亮’吗?”
“是啊。”他爽快地说。
“那为什么上次你说你不清楚那个组织的事?”
“上次?”他想了想,“虽然不记得是哪一次了,不过我应该在骗人。”
……他这么坦率地承认了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用怒目而视来表达我的情绪。
“干嘛,你很意外吗,”他又恶心兮兮地笑着说,“我的资格可比你认识的那位小姐老得多,只不过她没有见过我罢了。哪怕是那位皇帝陛下,也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你以为我会信吗,”我说,“你倒是说说看你们组织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他“噗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你想从我这里套话吗?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手刀男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如果你说的是作为‘月亮’的我所在的组织,那么我们没有名字。”
诶?
“因为一旦有了能够被呼唤,被标记的名字,就代表着名字背后的东西会为人所知,”他说,“剩下的事我想你可能从别人那里知道了。我们在‘组织’之外都有各自不同的社会身份,我只不过正好又是另一个老板旗下的小员工而已。”
“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啊,”斯芬克斯说,“虽然我还是觉得好冷,你能不能站得离他远点。”
我已经离他快有三米远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手刀男突然走近了一步,“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她可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是个摆小摊的占卜师。”
“……喔,那她是什么?”
手刀男笑了笑:“月亮虽然只能反射阳光,但至少能够照亮夜晚的黑暗。你认识的那位小姐,她是藏在黑暗里的人。”
他掏出自己那副画风诡异的牌,抽了一张,亮出牌面。
一个看不出性别的苍白赤裸的人蜷缩在桥洞里,五官惊恐地扭曲,露出满口针一样的尖牙。人的身后是一弯弦月,地上有一条已经化成骸骨的鱼。
不管内容是什么,这副牌的画风真是让人不舒服。
“那位小姐是被上一代成员引荐的,也继承了她的引荐人的称号,”手刀男说,“她是‘隐士’,在组织里负责一些不能见光的善后工作,让她那点没什么用的能力多少能派上一些用场。”
不能见光的隐士?
“那她的引荐人是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手刀男抬了抬眉毛:“你问这个干什么?”
……也对,我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管这么多。于是想想没什么好说的之后,我又瞪了他一眼,算作告别。
“下次再遇上,不要不说话光瞪人好吗,”身后的人说,“我叫于凡,虽然可能是假名,但我不介意你用这个叫我。”
“可是我很介意会再遇上你啊。”我说,并不回头。
爷爷曾经说过,偷偷藏起什么东西的过程是令人兴奋的,可是挖掘出别人偷偷藏起来的东西,更令人愉快。
爷爷,现在我要像奶奶翻出你年轻时候的情书那样挖掘真相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收到了梅林的回复。略过一堆无意义的问候之后,梅林说,前段时间科洛曾经紧急联系他,请他帮忙做一个东西。
“我不知道乌鸦小姐想干什么,但那天晚上她好像挺着急的样子。但当时我正在国内演出,所以只能远程操作,勉强达到了她的要求。”
我看了一下梅林说的时间,没记错的话,正是小呆毛被绑架的那天;科洛紧急联系他做的事,应该和那个茧有关吧。
“至于你说她突然离开了,我这里并没有接到近期组织有集会的通知,所以或许是她自己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
嗯……私事。
梅林的回信就到这里结束了,我知道的只有那天是他帮助我们应付了绑架犯。至于具体做了些什么,他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或许是因为涉及到他的能力。
我刚要关掉邮箱,突然看到正文最后似乎有一些和邮箱背景色不太一致的东西。以我纵横各大网络论坛多年的经验,我果断地移动鼠标,全选了正文最后一行。
果然,这家伙用反白藏了几句话。
“我是不能告诉你什么啦,而且我对乌鸦小姐的事也不是太了解。不过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女祭司?她可什么都知道(微笑)”
真是个好主意,如果她愿意告诉我的话。
我又往下拉了拉鼠标。
“话又说回来,你怎么那么在意乌鸦小姐的事?不觉得她有点太凶了吗?你不会是受虐——”
我果断点了右上角红叉。
好了,明天放假,正好去找女祭司。但愿我能找到路。
事到如今我已经能很自然地接受传说中知道一切真相和真理的人就在身边这种设定了呢。
虽然第三次来到那座山上的时候,我还是对“身边”的定义产生了一丝怀疑。
是的,我又迷路了。
明明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前一次和科洛一起来的时候我还给她带了路。然而这山上的地形就好像爱学习的吕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时隔半个月,这里已经变得让我完全不认识了。
在我又一次陷入“这里是不是来过”的循环的大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看起来长得很正确的小路。和之前那次一样,小路盘旋而上,似乎是通向半山腰。
“上次来的是这里吗?”我问斯芬克斯。
“好像是。”回答勉强让人放心。
我顺着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一直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孤零零的小房子,或者孤零零的女孩子。地势倒是越来越开阔了,我拨开一人多高的杂草四处望望,看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似乎有个人影。
我如野猪下山之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然而到山坡上之后才发现,背对着我站在那里的,是个穿着连帽外套的年轻人。他站在山坡的最高处,正端着相机,不停地按下快门,身形有些眼熟。
“张潮?”我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年轻人转向我,放下了相机,露出那张我昨天才刚见过的脸。
“是你啊,你来干嘛?”他笑笑,打了个招呼。
“你在这里取材吗?”我当然不能说我是来找一个奇怪的聋哑姑娘。
“对啊,”他有些迟缓地点点头,“两个月后有一次比赛,我来……找些素材。”
原来如此。我刚要开口,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致似乎有些熟悉。我又后退几步,用双手框了一个取景器。
“被你发现了吗,”张潮挠挠头说,“这里是阿林他画过的那个山坡。”
果然是这样,怪不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蔡林呈那幅月夜的画中的山坡,和我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几乎完全相同。区别只有一个是晚上,一个是白天。
“阿林也要参加那次比赛,虽然我之前没赢过他,可也总不能一直输,”张潮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突然有点羡慕像他们那样,明确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
“你喜欢画画吗?”我问他。
张潮愣了一下,又笑了:“我和阿林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起学画画了,这么多年了,也无所谓喜不喜欢了。”
“听起来他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啊。”斯芬克斯说。
附议。
张潮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相机:“仔细想想,一定要说喜不喜欢的话,我可能已经把画画当成本职工作了吧——当然肯定是因为喜欢才会开始画,只是你这么一问我才觉得,可能画画对我来说,压力已经超过喜爱本身了。”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没办法,毕竟对手是天才啊。虽然我画得不如他,但是身边有那么厉害的人,我也不能泄气。”
是啊,身边有这么厉害的人,我也不能泄气——哦,现在已经不在身边了。
“你是高三了吧?”张潮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
我点点头。
“有目标吗?”
我摇摇头。
他又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没事,大家都差不多。我当年也是这样,虽然家里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将来的路,但我还是会想,这真的是我要走的路吗,我能顺着走多远呢……太傻了,想那么多干嘛,光是想东想西什么事都做不了啊,还不如直接捋起袖子干呢。”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可我眼下大概只能被人推着走吧。毕竟我连自己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擅长做什么都说不上来;非要举个例子,恐怕只有叠千纸鹤这件事。
“如果不画画,你会去做什么呢?”我想了想问道。
“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毕竟我画了十几年了,”张潮又挠了挠头说,“不过我也挺喜欢唱歌的,可能会组个小乐队,或者做个网络歌手……什么的。”说着他自己都笑了。
“一起加油吧,你的考试和我的比赛。”张潮说着,在我点头的瞬间举起相机,对着我的脸按下了快门。
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