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每一天,汀叶都要把八音盒拿出来,上足发条,然后看着里面的小人在音乐里转转转,转上半天。她觉得自己就和这个小人一样,这栋房子就是她的八音盒。她转啊转啊,就是走不出这里。
那个灰眼睛的年轻人也很久没有再出现了。
又有一天,一群闹哄哄的大男人扛着奇怪的机器来了,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群盖房子的人一样。
然而他们是来拆房子的。
汀叶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工具,她只看到很多好大好大的机器被放在房子边上。然后轰隆隆的噪音炸开来,老房子的墙壁像饼干一样碎了。
汀叶的小法术要守不住这里了。她缩在壁橱里瑟瑟发抖,抱着秃了毛的熊,握着她的八音盒。
墙壁被凿开一个大洞,地板塌陷下去,二楼的房间也摇摇欲坠。汀叶在壁橱整个掉下去之前带着她的熊和八音盒跳了出来。
她能够离开这栋屋子了?
汀叶光着脚踩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四周都是五大三粗的工人,她有些茫然地看看他们,又看看自己出来的地方——原来这栋房子,是这么破,这么旧的吗?
远处记忆中的山林不见了,小溪和田野也不见了,变成了宽阔平整的道路。汀叶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也许她也和那个灰眼睛的男人一样,不知不觉穿梭了很多个世界?
她抱着熊,握着八音盒,坐在路边,看着那些男人拆她的大房子。她答应过小姑娘要守着她的家人,还有她的家,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家被整个拆掉的之后,汀叶跟着这些人去了他们来的地方。那里有很多高耸入云的大楼,还有开得飞快的四轮车。路上来去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奇怪的衣服,不过汀叶倒并不讨厌。
汀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走了好多天,遇见了很多孩子。他们都大声地招呼她一起玩,可是她却怎么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开心起来。
每天傍晚,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都会被自己的家长陆续接走,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站在那些过去从没见过的大玩具中间,看着远远近近的灯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汀叶慢慢地走在小巷里,走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掏出她的八音盒,拧紧发条,听它唱了一首歌。
“哇哦,有点年头了。”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小柔柔的声音。
汀叶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姑娘坐在路灯下一张破破烂烂的折叠桌边,正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看。她身上的衣服是汀叶熟悉的时代的风格,汀叶差点要把她当成曾经见过的那个人了。
“你认识这个八音盒吗?”汀叶走过去问她。
黑衣服的小姑娘摇摇头:“不,我说有点年头的,是你。”
路灯太暗了,汀叶看不清她的脸,于是打个响指,在食指上点了团小火苗,凑到她面前,想照一照,却被她像吹生日蛋糕的蜡烛一样一口吹灭了。
“真是巧,”黑衣服的小姑娘说,“你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
“你是谁?”汀叶问。
“我?我是一个占卜师,”小姑娘说,从手边的绒布口袋里取出了一副牌,“你可以叫我可洛洛。”
“可洛洛……”汀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努力记住。
“占卜师是做什么的?”她问她。
可洛洛皱了皱眉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然后伸手拍掉汀叶要摸她眉毛的手,“占卜师是帮助那些心存疑惑的人,找到正确的方向的。”
正确的方向?她想了想:“我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这么巧,我也没有,”可洛洛说,“所以我也没有地方能收留你。”
汀叶又打了个响指,放大了路灯的光线。她终于看清眼前的占卜师的脸了。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不甜不纯不可爱,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孩子,但是眼神凶巴巴的,盯得她有点怵。
“其实你想找的不是能回去的地方,而是在等你回去的人,对不对?”占卜师说。
汀叶不是太懂她的话,不过还是点点头。一直都是她在家里等着家里的人回来,从来没有人等过她——不过,她出不了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也没有必要让人等。
“这么巧,我也没有。”
可洛洛冲着她嘻嘻嘻地笑。汀叶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没有人在等我,我也没有在等人。”可洛洛是这样的说的。
“那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汀叶问。
“因为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汀叶突然灵光一闪,跑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那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这样你就有人可以等,我也有人在等我了。”
可洛洛愣了一下。汀叶看到她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她想现在自己眼睛里也一定有一个小小的她。
“好啊。”占卜师点点头答应了。
汀叶又开心起来了。那天起,她每天结束了和小伙伴的玩耍之后,就蹦蹦跳跳地来找这个叫可洛洛的占卜师,挨着她坐在小椅子上,看着她给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占卜。有时候可洛洛不让她坐,她就蹲在边上,靠在墙上,挂在路灯上……反正她要让可洛洛一直在她的视线内,好像小猫跟着猫妈妈——不对,是猫妈妈盯着小猫。
终于有一天,占卜师赶她走啦。
“你要在我这里待到什么时候?”送走一位客人之后,可洛洛不客气地望着她说。
汀叶眨了眨眼睛,不太懂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了,你在这里等我的吗?难道你不想等我了?”
可洛洛叹口气,像个大人一样揉了揉额头:“可是你天天来找我,我有等你的必要吗?”
是……这样的吗?
“而且,那个你在等的人,已经回来了,”可洛洛说,“现在被等的人变成了你,你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汀叶愣住了。她自己都忘了是不是还在等着什么人,她只知道小姑娘的家人不见了,家被拆了,她答应过要守护的东西都没有了。现在还有什么人会等着她呢?
她从路灯上跳下来,冲到可洛洛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对方却使劲甩开了她。就像好多年前,那个小姑娘甩开她的手一样。
汀叶看到她摸出一张牌。牌面上有一栋大房子,还有绿草茵茵的花园,一个带着红帽子的小男孩抱着一个插着百合花的大金杯站在草坪上。他面前站着一个比他年幼的小女孩,正笑嘻嘻地伸手去接他递来的金杯。
“等待这种事,只有等到了,才有价值,”可洛洛说,“快回去你原来的地方,不要让别人失望。”
“然后呢?”
“然后她就回到了原来的房子的废址,看到那个灰眼睛的穿越男站在废墟上等着她。”我说。
“然后呢?”
“然后……她们就一起玩啦,可能一起穿越了拯救一个个平行世界什么的。”
“占卜师呢?”
“她还在原来的地方,给奇怪的客人占卜啊。”
斯芬克斯打了个哈欠,咂咂嘴:“这个结局好像冷掉了的烤翅。”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而且这家伙应该没吃过烤翅吧?
我点击保存,然后把刚写完的这一章发到了存稿箱。
“这个故事还没有完。”斯芬克斯说。
这个故事已经完了,因为之后的座敷童子已经和小巷里的占卜师无关;她们会在各自的世界线上继续行走,去触发更多的不同的故事。
在高考前的一个月,我又捡起了当初用过的网文账号,随写随发一些奇怪的故事。照旧是没有什么人看的,反正我也只是胡乱写写。
座敷童子的故事在占卜师亮出“圣杯6”之后戛然而止,因为我的考试开始多了起来,没有什么工夫写东西了。而被一轮又一轮的模拟考来回碾压完之后,我的脑子也再榨不出什么汁了。
我想差不多就把那个故事坑了吧,然后在这天晚上点开了网站后台。
如果这是一部菜鸟成神的励志剧,那么现在的剧情应该是我发现自己随手写的小说点击上万,一夜成名;如果这是一部寄情于文的青春偶像剧,那么现在的剧情应该是有一个美少女在留言区表示希望能和我私下交流探讨一下结局问题。然而两者皆非的本文的男主角点开后台之后,发现每一章都多了两三个点击,最后一章有一个留言。
每天上班都看到老板在装死:你知道的比我想得要多。
……这是谁啊?ID比留言还长呢。我滚了一下鼠标,看到他在下面又自己加了一条回复。
每天上班都看到老板在装死:不过我猜你写不出结局了,哈哈。
我看了一下这条留言的时间:8点56分,距离现在三小时。搜肠刮肚地想了一圈,我也猜不到身边有谁会说这样的话。
“你确实写不出了吧。”斯芬克斯说。
大概吧。
我不想写完结局,不单单是因为考试太忙,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
有始有终的等待才有价值,等到了的终点才是圆满。我不知道那家伙的等待是否实现了,只能这样希望,希望她在街头的守候没有落空。
但是我的故事里的占卜师的等待,恐怕会没有结局。
“那个座敷童子是谁?”斯芬克斯突然说。
“嗯?”
“是占卜师小姐吗?”
“哦……是啊。”
“穿越的男人是谁?”
“是那个灰眼睛的I国人。”
“大房子里的小姑娘是谁?”
“不知道啊,大概还是她吧,另一个她,我瞎编的——话说你问这个干嘛?”
斯芬克斯没有理我,继续发问:“拆房子的人是谁?”
“……哪有那么多是谁啊,非要说的话就是那些大坏蛋吧。”
“在等着座敷童子的人是谁?”
“是那个穿越男啊,我不是说了吗?”
“街头的占卜师是谁?”
我不太想说话了。
斯芬克斯又问了一遍:“街头的占卜师是谁?快回答!”最后三字里带了点怒气。
“街头的幼女占卜师是你,对不对?”
“……对。”
没错,就是这样。我没有人可以等,也没有人在等我。曾经让我等待的人现在已经回去了她应该去的地方,希望她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我突然觉得胸口一热,金色的光点像飞尘一样从我体内散出。耳边响起一声狮吼,一头狮子在光芒中从我体内跃出。
斯芬克斯转过身来,甩了甩脑袋,抖擞翅膀,用金色的眼睛正视着我。
“最后一个问题,”它的声音与往日无异,但语气意外的肃穆,“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从这里出去。”可洛洛说。